还未睁眼，陆无尽便清晰地听到一片树叶摩挲沙沙之声，寒风穿过竹林缝隙，带着湿润的雨意。

片刻后，眩晕感消失，陆无尽方才睁开眼。四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他轻轻皱眉，发现这种漆黑来源于天黑，而非其他危险后，面色才松了几分。半分钟后，眼前的景象才一一清晰起来。

他所处之地是一片茂盛竹林，竹叶团团簇簇，主干直冲云霄。他正站在竹林中间的碎石小路上，往前往后都是一片漆黑，看不见来路和去处。

或许是进入的梦境太多，陆无尽对这种氛围没有任何好感。

“怎么挑这种地方旅游？”

陆无尽嘟囔了一句，这地方除了竹子就是杂草，地方偏僻，看不出来有什么吸引人的景色。小路两边的竹子每隔几根就有一条红布条绑在上面，随风飞扬，从陆无尽所站淡淡位置开始，一直往前延伸。

布条有些褪色，露出泛旧的红。

陆无尽顺着红布条的方向往前走，碎石小路很长，走了老半天也没有到目的地的意思。直到陆无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方向的时候，前面传来了声音。

声音细细碎碎的，被风吹过来，只余破碎的音节，听不出在说些什么，陆无尽听了一阵儿，才分辨出是两个男声。

陆无尽快走几步想追上声音，可说话的两个人似乎也在赶路，三人之间的距离始终那么远。还没等到他追上前面两个人，身边的竹林倒是先发出声音来。

陆无尽立即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竹林昏暗，连月光都照不进去，视野比之外面更加受限。

远处的竹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到，一根接一根地倾斜又竖直，狭长的竹叶抖个不停。动静朝着陆无尽的方向靠近，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

陆无尽眼神一冷，正要后退做防御姿态，那撞开竹子的罪魁祸首突然从竹林里跳了出来。陆无尽动作顿了顿，不待他从那满头是树叶杂草的人脸上看见熟悉的模样，那人倒是先认出了他来，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速度陡然降下来，再是平复呼吸，这才叉着腰走到陆无尽面前。

秦沂一手拍了拍衣服，拍去身上的枯叶，低声开口，“陆老板。”

陆无尽的防御全数卸下，见他这副样子有些疑惑：“跑这么快，后面有东西在追你？”

秦沂虽然因为看见陆无尽而放松了几分，但神色仍旧紧张，拉着陆无尽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又心有余悸地看看身后。

后面的竹子动静正因为他的离开越来越小，很快就停下，竹林慢慢恢复到刚刚平静的样子，连着周围一切都像是没了声音。整条小路上迅速安静下来。

陆无尽微微歪头，目光穿过秦沂肩膀看向他身后，后面是在黑暗中看不见尽头的竹林。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

“有东西？”陆无尽盯着竹林发问。他确实什么也没看见，但也确信秦沂不是会在这种情况下开玩笑的人。

在梦境里，陆无尽的确是一个很能给人安全感的存在，秦沂迅速冷静下来，缓了几秒开口：“我一来这儿就在竹林里面，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一种声音。”

说到这里，秦沂脸色不太好看。陆无尽拍拍他的肩膀，又安抚似的把他头上的树叶捻下去，“什么声音？”

就算再不愿意带人进来，现在人家已经进来了，陆无尽不是个会为难人的，态度比之前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秦沂张了张嘴：“像是铃铛，又像是......”

他顿了几秒，想找一个标准的形容词来形容。

“桀桀桀.......”

“像是笑声.....”

古怪的声音与秦沂的回答一起响起。

话音刚落，刚刚才平息的竹林忽而又缓慢但清晰地动起来，先是很远的地方，某一棵竹子忽然动了，继而牵动四周的竹子，然后连成片。不是风吹似的一片片抖动，而是有东西在其中穿行，一根推着一根接二连三地动起来。

与之一起来的，便是一种清脆但又诡异的声音。

“桀桀桀......”

秦沂形容得很到位，这声音既像铃铛，又像是人扯尖了嗓子在笑。

“桀桀桀.....桀桀桀....”

只是思考的这么几秒，动静就前进了十几米，瞬间就到了两人周围。

不止一片竹林在动，四面八方的林子字好似都有东西，一大片一大片混乱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秦沂脸色倏地变白，拉紧陆无尽：“就是这声音，快走！”

没等陆无尽想清楚这声音是什么，秦沂就迫不及待把人拉着跑起来。两人循着红布条延伸的方向撒丫子狂奔。但声音像是锁定了两人，任凭两人速度如何快，都没能甩脱身后的东西，反而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身后两侧的声音就像是踩着他的脚后跟在追。

狂风在两人耳边呼啸而过，周围景色飞速后退。开始时秦沂拉着陆无尽跑，后来秦沂逐渐吃力，速度慢下来，就变成陆无尽拉着秦沂跑。

两人自认跑得不慢，照这速度都不知道跑出多长一段距离了，可身后的声音就是没停过，这竹林没理由这么大，跑到现在都看不见边界。

更不对劲的是，竹子上用以指路的红布不见了。

竹林里回荡着诡异的“桀桀桀”声和两人狂奔的脚步声。

身后的秦沂逐渐成为累赘，陆无尽自己的脚步也在变慢。在体力耗尽前一秒，竹林里突然伸出一双手，不由分说将陆无尽拉进黑暗之中。陆无尽一惊，正要大喊，一只手掌准确无误落在他脸上。

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是我。”

陆无尽胸口平静了几秒，紧接着便因为跑步剧烈起伏起来，喉咙里的腥甜随着呼吸反上来，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而秦沂.......

陆无尽眼前一黑，一个身影跑了过去。秦沂在松开陆无尽的手后还下意识保持刚刚的速度竭力奔跑，只是开始呼喊陆无尽的名字。

每呼喊一声，林子里的声音就大了一些。

陆无尽意识到不对劲，抬头平复呼吸的时候特地等了几下，三四分钟后，秦沂的声音由远及近，脚步声也迅速靠近，秦沂又一次从他面前跑了过去。

“鬼打墙？”

身后的竹林也在发出声音，但陆无尽却觉得这些声音离自己还没有刚刚近。可是明明自己现在就在竹林里。

只有自己周围的竹子安安静静立在那里。

陆无尽没想通这事儿，正要起身提醒秦沂过来躲一下，还没完全站起来就被南柯拉下去，身后的身体又一次贴上来。

“哥哥.......”明明是个大男人，叫“哥哥”的时候声音意外地温柔缱绻，偏偏陆无尽还不觉得突兀。南柯这张脸帮了他不少，陆无尽再怎么烦他也只是嫌弃他碍事，谈不上厌恶，何况每次一心狠要甩开他，看见这张脸，陆无尽气势能下去一半。

竹林间空隙狭小，南柯不得不靠紧陆无尽，开口时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委屈：“你这次离开了好久......”

陆无尽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他的动作，无端生出一种自己真的做错了的感觉，他微微回头，对上南柯的眼睛。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瞳仁乌黑得像是琉璃珠子沁在水里，看着自己的时候格外真诚，似乎自己说什么这双眼睛的主人都会答应，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陆无尽看看。

和秦沂的简单不一样，这个人是主动地、对自己毫不设防地，要把他自己完全展现在陆无尽面前。这双眼睛的主人或许有很多秘密，但对陆无尽，他没有目的。

下一刻陆无尽回过神来，秦沂的声音飘过，几乎断气。

“陆无尽——”

陆无尽低下头，再一次想起身：“秦沂......”手腕再一次传来相反的力量，陆无尽又一次被拉着蹲下，南柯就道：“这么久不见，哥哥不想我？也不关心我上次的伤怎么样？”

陆无尽抿了抿唇：“你上次不是很厉害吗？”这话弥漫着奇怪的酸味，不知道是不是在介意南柯未曾对他毫无保留。可陆无尽自己也再三推开他，他便又觉得自己不对劲起来。

南柯在黑暗中开口：“我当然知道哥哥可以解决，可是我舍不得哥哥受伤。”

陆无尽其实不太会处理这么亲密的关系，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扯开话题，但每次都被南柯洞察，把话题拉回来。

他干咳一声，要说不担心南柯是假的，毕竟一起经历过两次梦境，也就是两次危险，上一次的最后一刻林静反应过来这是在梦里，也是南柯毫不犹豫出手，否则还不知道梦境会走向何处。

但他总觉得，自己现在顺着南柯的话说下去，就会被他牵着鼻子了。

“你.......”

陆无尽嘴巴动了动，措辞一番也没说出点什么。随后也是南柯眨着那双小狗眼，巴巴开口：“哥哥，我只是不会死，我也会疼的。”

“你就说些关心我的话嘛。”

陆无尽脑海里这个跟他撒娇的南柯和上一个梦境里暴起对付NPC的南柯不断交织，叫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没如南柯预想的一样，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哪怕只是敷衍，而是说：“你这副样子，差点就把我骗过去了。”

南柯动作一顿：“什么样子？”

陆无尽抬眼，盯着他的眼睛。就是这副样子，好像自己很无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办法解决，可真当危险来临的时候，陆无尽还没来得及出手，南柯就先跳起来了。

“当初在李晓楠的梦里，你也是这么对那个丧尸的吗？”陆无尽看着他，“像杀了林静梦里的另一个灵魂一样。”

南柯只是愣了几秒，继而又笑出来：“这些重要吗？我不会对哥哥动手，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