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的第一刻，他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低头盯着死死锁在自己手腕上的镣铐，它已经快被自己的体温焐热了。

主审人是他的熟人，国防军情报处主任莱因哈德·盖伦。房间里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肩章上编织成麻花状的金线上。他没有取下钢笔的笔盖，而是将它拿在手中，不停地上下颠倒。他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路德维希。

他身边的记录员低着头不停地记录着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盖伦从桌子上一个大的黑色文件夹中拿出一张稿纸，正面面向路德举起，“这封辞呈，是您的亲笔，对吗？”

他说话时音调没有任何变化，丝毫听不出语气，与路德和他以往交流时完全一样。

“是的。”路德回答。

听到他的回答，盖伦将辞职书收回到文件夹中，继续问道：“您在亚琛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曾经有过同情当地参与示威的人群的行为，这您是否认可？”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他清楚他的举动足以被扣上“渎职”的罪名，但他也不会束手就擒。

他心里有了底，抬起头与盖伦的目光相对：“我确实没有遵从亚琛政府的命令，开枪射杀示威人群。因为我认为向平民开枪是违反德意志法律的，我有权利拒绝执行。”

“我们不是在判断您的对错，那是法庭的工作，贝什米特先生。我们只是要查明事实。”盖伦伸出一只手的手掌，做出一个制止他的手势，“请您只回答‘是’或‘否’。”

“是。”路德回答。

“好。”盖伦点了一下头，继续说，“我们想要知道的是，您是受了谁的影响，让您产生了违背德意志政府的命令的思想？”

“……”

路德维希紧闭双唇，他镇定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他很明白他什么也不能说，一旦他供出谁，对于那人而言就是灭顶之灾。更何况事实上，他那么做只是受了自己的良心以及作为国家意识体的责任的驱使，与其他任何旁人都无关。

“我们调查了您在前往亚琛之前的两周内所有接触过的人。”见他不开口，盖伦继续说，“情报处认为最有可能对您造成影响的是帝国的财政部长阿尔伯特·施佩尔。他提出的某些观点和您的行为也有些类似……”

“当然不是！”路德维希立即否认，“部长和我……”

“那……”盖伦没有听他说完，用更高的音调盖过他，“六月一日晚上八点三十分左右，您在元首的病房外与施佩尔部长相遇，随后你们一起散步超过一个小时，请问这段时间他对您说了什么？”

“我们……”路德维希低头沉思着，他突然想明白，这些人是想把罪名栽赃给施佩尔部长，更准确来说，是副元首赫尔曼·戈林想利用情报处栽赃施佩尔部长，以防止施佩尔威胁到他未来国家元首的权威。

“我们随便聊点日常生活中的事。”路德维希回答。

“请您回忆那天您与部长的对话，然后写下来。”盖伦说着，一旁的记录员起身将一张白纸和一杆钢笔送到他面前。

路德维希抬眼看了一下那位记录员，然后将目光再次移向盖伦，没有接纸笔：“我已经回忆不起任何内容了。我能告诉你们的只有，我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影响，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由我来承担全部后果。”

盖伦听到他的话没有急着继续发问，他倚在椅子上，将钢笔夹在两个手指之间来回转动，等到记录员回到位置上重新开始记录时，他才徐徐说道：“这么说，您是想独自揽下叛国的罪名了？”

“叛国……我？”听到这个词，路德维希愣了半秒，用不可置信的语气反问道。他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过荒谬，他甚至不想争辩半分。

“受到敌对势力诱惑的人违抗帝国的政策，您支持这些人就是和他们一样背叛帝国。”盖伦说，“纳粹党代表德意志。”

类似的话路德维希听过无数次，从元首的演讲到报纸的标题，逐渐到大街小巷和每户人家的客厅和卧室中，它在不断地赞颂中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变得麻木，很少有人思考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可能会带来什么后果，以及它是否真的有合理性。

路德维希从没有觉得它有任何不妥，但此时这句口号却如此刺耳。

“如果您是这么认为的，那么我不反驳。”路德维希回答他。

“好吧……”盖伦伸手按动录音机的一个按钮，里面的磁带随之停止转动，他打开录音机的盖子将磁带取出。然后对身旁的记录员说，“这一卷已经录满了，请帮我去我的办公室拿一卷空的。”说着将钥匙放在桌上。

“是。”士兵回答，他拿起钥匙，走出房间。

盖伦目送记录员离开，随后他起身走到门口，将审讯室的门关好，“戈林副元首的意思，是想让您承认您违命的行为是受到施佩尔部长的挑唆。”盖伦说着，缓缓地踱步到桌子前，双手抱臂倚着桌子的边缘看向路德维希，“您也应该知道他们二人的恩怨，不达到目的副元首是不会罢休的。”

“我明白。”路德维希回答。

只要他松口，戈林就可以立刻对施佩尔展开调查，将一切与他有关的人送进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中，重刑拷打之下定会有人招认。教唆、叛国、通敌……这一项项罪名扣在身上，施佩尔部长不仅不再成为副元首的威胁，连保住性命都是奢望。

“可是我不是副元首政治斗争的工具。”路德继续说。

“明天，副元首会亲自过来审问您，到时候您可能要吃些苦头。”盖伦说。

路德维希点头回答：“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平静地直视着这位国防军少将，他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

一缕微弱的风从窗外涌进来，背后的刑具叮当作响。路德维希反而格外镇定，他确信这一次他是对的。

瘦小的情报处头目没有再说话，沉默着将桌上的资料收进文件夹，将文件夹和那盒磁带一起拿在手中，走出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