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斯匆匆地拖着行李箱，轮子在积了一层薄雪的路面上压出两道印痕。
他接到泽菲尔的讯息，要他抓紧收拾行李到这个旅馆，今天下午他们就离开。
他走进二楼的套间，泽菲尔正坐在圆桌前面吃饭，听到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怎么这么爽快就同意走了，我还以为你不会舍得老板娘。”
杰斯苦笑：“塔雅昨天在广场上和我说了，我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泽菲尔点了点头，也不再问什么，抬抬手示意杰斯自行找地方坐。
杰斯一边摘下单边眼镜擦去镜片上的水珠，一边暗暗打量泽菲尔面前的一个个盘子，每个容器里都盛着一团不可名状的物体，散发着虚空的味道，杰斯竭尽全力也猜不出里面到底放了什么食材，他心中打怵，这一大桌黑暗料理吃下去会把人吃死吧。
好在泽菲尔没打算邀请他一块吃，杰斯大大松了口气，假装对面前的玻璃很感兴趣。窗外亮得晃人眼，他本来还以为是出太阳了，站起身却看到外面一片白茫茫地，依旧是雪。
“下雪了。”
泽菲尔走到窗边，将额头紧贴在冰冷的窗户上，注视着下雪的街道。
杰斯用余光悄悄打量他，不看还好，居然让他发现泽菲尔的眼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水痕。
这个魔头居然也会哭的吗？
这一发现不可谓不惊悚，他一时竟不知道该移开目光假装没看见还是象征性安慰两句。
“我只是太感动了，毕竟首都星从来都没下过雪。”泽菲尔的声音很轻，他转头面无表情地和杰斯对视。
“你为什么没哭呢，难道不感动吗？”
杰斯打了个寒战，一股久违的不详预感油然而生，感觉如果不挤出几滴眼泪的话泽菲尔大概会把他杀掉。
*
星际指挥学院的课程有条不紊地运行，一年级的新生们也逐渐习惯了校园生活，在平静的日常持续了半个月后，这一天他们迎来了两个算的上新鲜的消息。
其一是将有一名出身垃圾星的平民学生将进入学校读书，学校考虑各种因素，将他分到了利欧里克皇太子所在的火蜥学院。
其二是那个泽菲尔·萨默斯回来了。星系最富有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无比美丽又脾气恶劣，还和皇太子殿下有着不得不说的故事，自从来到指挥学校的那天就成了这里的绯闻之王。这次他和珠宝世家的少爷杰斯同时离校，学校里甚至有传言说他们私奔了。
大部分人闻言嗤之以鼻，他们认为泽菲尔是个颜控无疑，对方至少得有皇太子殿下的颜值才能让他多看上几眼，杰斯虽然也不难看，但绝对算不上无瑕的英俊。散布流言者赶紧找补，说杰斯的家族毕竟是闻名的珠宝世家，而泽菲尔喜欢闪闪亮亮的大宝石，从这角度来看杰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紧接着又有人反驳，说泽菲尔那么有钱，想买多少宝石就能买多少，就算直接买下一个宝石矿星也不成问题，哪里看得上杰斯那点家产。
一艘旅行飞船悬停在指挥学院的空地上。
舱门打开，绯闻之王堂堂回归。他一改此前花蝴蝶一般的着装，及腰的金发上任何装饰也无，只是随意地散下来，雪白和服的下摆扬起温柔的弧度，像是一朵迎风舒展的白牡丹。
在瑟泰斯星穿的衣服并不适合暖意融融的首都星，泽菲尔在行李箱底翻到这件料子还算轻薄的白色和服，还是他和卡洛斯一起出任务的那次和服店老板送的。
饶是杰斯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要被如此美貌震撼一次，还是不由得暗暗惊艳，又瞄见泽菲尔脸色苍白，猜到肯定是做黑暗料理的时候手上的伤处又裂开了。
他一改张扬跋扈的态度，像小跟班一样服服帖帖跟在泽菲尔身后，看到泽菲尔下舷梯，殷勤地递出手臂想要去扶。
“不用你扶，我伤到的是手又不是腿。”泽菲尔踢了他小腿一脚：“去舱里给我搬行李。”
昂贵的手工皮鞋穿过草坪，穿着火蜥学院制服的少年走近飞船，将舱门口两人的互动收进眼底，他抱着手臂，带着恶意的丹凤眼转动一圈，嗤笑一声。
“萨默斯大少爷消失了半个月，该不是一直都和这家伙待在一块吧，和利欧里克殿下分手后眼光倒是越来越差了。”
泽菲尔倦倦抬眼，瞥了眼过来叫嚣的少年，他都忘了有这号人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向来和自己不对付的那个抹布本大户莫温·卡佩。
反倒是杰斯从泽菲尔身后走出来，冷冷地怒视着他。
“你叫什么叫？老大和谁出去跟你有什么关系，少在这指指点点的。”
“老大？”莫温表情慢慢冷下来，“你倒是有了一条驯顺的好狗了。”
“闭嘴莫温。”泽菲尔沉下脸，他没有逞口舌之快的心情，但一回来就被莫名其妙地针对，简直是无语至极。
杰斯也挺起胸膛面露骄傲：“就算当狗也轮不到你。”
“你也闭嘴。”
泽菲尔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他走下舷梯，绕过拦路的莫温，杰斯一手拎一个大箱子“哐叽哐叽”跟在他身后，路过黑着脸的莫温时朝他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这一天是户外教学日，一楼开阔的门厅内聚集了不少排队等待出去上户外课的学生，虽然关于泽菲尔回来的传闻今早就已经在校内传开了，但骤然出现在门厅的二人还是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老大，那家伙又跟上来了，莫名其妙的。”杰斯低声嘀咕道。
泽菲尔停下脚步，他一回头，莫温果然在不远处跟着他们，莫温没料到泽菲尔会发现他，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就去医院看别在这里碍事。”泽菲尔声音平静，但足以让几步开外的莫温听清。
莫温还想再狡辩两句，但对上泽菲尔的目光一时竟有些恍惚。半个月前那双眼睛还偶尔流露出水光粼粼的茫然，但现在仅存的一丝茫然消失了，注视着他的锐利目光无比凛然更是极端地漂亮，且清且艳，冷淡但分外惑人。
眼看他走上楼梯，莫温还在下面傻子一样张着嘴，泽菲尔不悦地皱起眉。
他被那个叫维尔塔斯的鸟神摆了一道本来就烦，今天就算是条狗路过，也得被他踹上一脚，更别说主动上来挑事的。
“给我拧一下水杯盖子。”他对走在后面的杰斯说，杰斯只以为他要喝水，殷勤地拧开盖子递还给他。
旅行水杯里还剩大半杯水，泽菲尔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泼向莫温。
“泽菲尔你又发什么疯，突然泼我干嘛！”莫温被兜头泼了一脸水，也顾不上发呆了，骂骂咧咧地跳开。
莫温发出的高分贝尖叫惊起了一大堆学生，他和泽菲尔不睦并不算什么新鲜事了，但大家还是本着有热闹能看白不看的态度围了过来。
随着莫温弹开，所有人都看清了他身后还站着一名没有穿学校制服的少年，他背对着他们，正弯腰擦拭脚下的旧行李箱，他的后背晕开一摊水渍，水珠顺着衬衫下摆不断滴落下来，看来泽菲尔那杯水不仅仅淋到了莫温。
杰斯盯着那人的背影，感觉还挺熟悉，他张了张嘴：“老大，那个不是……”
但泽菲尔仿佛没听见。这幅场景令他颇感荒谬，他扬了扬唇角一副想笑的样子，但又笑不出来。
这才是反派和主角命中注定的初遇。
杰斯偷偷觑着泽菲尔，被他的沉默弄得有些心惊，他搜肠刮肚想要想出点什么话好缓解尴尬的气氛，泽菲尔已经款款走下了楼梯，看热闹的人群很有眼力见地给他让出一条路。
“不好意思呀，我不是故意泼你一身水的，其实是那家伙找我麻烦，我想泼他来着。”他笑吟吟地走到卡洛斯面前：“你是哪个学院的？我一会找人去给你送身新衣服。”
莫温是个讨厌鬼，被泼纯属活该，而卡洛斯是无辜路过被波及的，就算出于礼貌自己也该道歉。
卡洛斯检查完行李箱，抬头直视泽菲尔：“没关系，只是水而已，过一会自然就晾干了。”
他看得清楚，泽菲尔刚才站的位置根本看不到下面走进来的人，并不是有意刁难自己。
泽菲尔无所谓，只平淡地“嗯”了一声转身要走，歉既然道过了，他也没有其他想要说的。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卡洛斯突然开口叫住他。
“泽菲尔·萨默斯。”
垃圾星的人们大多都没有姓氏，泽菲尔也从未和卡洛斯说过自己的全名。
听到这个名字，卡洛斯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始终平静的眼神总算起了点波澜，他迫切地追问：“我之前有见过你吗？”
“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泽菲尔望着他伸出来的手沉默片刻，又说：“我两只手都缠着绷带，抱歉，就不和你握手了。”
卡洛斯紧紧的盯着泽菲尔手上系的绷带，末端打的蝴蝶结分外眼熟，像是自己包扎时的惯用手法。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泽菲尔便把手缩回到和服的宽大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