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菲尔手里握着两张刚从星港买到的观景飞船的船票，脚步轻快地朝着酒吧的方向走去。

他决定今天下午就离开斯基泰星，乘坐观景飞船回到首都星，这条航线是有名的旅游线路，能够一览沿线的风光。

至于杰斯这个导致他来到这里的罪魁祸首，泽菲尔准备让他自己开飞船回去。

从中心区走向贫民窟边界的这段路上，一丝难言的违和感从他心口蔓延开来——他没有看到任何行人，没有兜售东西的小贩，周遭一片死去般的寂静。

发生什么了？

魔物暴乱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泽菲尔本能地抬起头，足足有几秒，他都没有意识到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一个巨大的沙漏出现在广场上，从下面的砖石地面一直耸入灰蒙的云层，沙漏的顶端大敞着，像是一个功率开到最大的吸尘器不断把周围的建筑和树木连根拔起，随后吸进正如洗衣舱般剧烈运转的上方玻璃球，它粉碎一切、摧毁万物，直到吞进去的一切化为齑粉状，从狭窄的连接管道漏进下方的玻璃球。

并不是幻觉，是这个世界正在崩溃。

隔着街道，他看到裹着一身黑色斗篷的恩佐平静地站在那里，恩佐没有转向他的方向，但泽菲尔知道他正在等待着自己。

“看来某些邪教徒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毁灭世界？你们这次还真是出乎我意料。”泽菲尔穿过空旷的街道走向恩佐，在说这句话时，他露出觉得好笑的表情，同时也带着某种憎恨。一阵风拂过，他在恩佐露出的袍角上看到了属于圣殿的花纹。

恩佐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了然地笑笑。

“我们并非你以为的邪教，而是维尔塔斯圣殿的人。”他说：“因为卡洛斯的行为偏离了世界之书既定的内容，所以神让这座时之沙漏出现了。”

泽菲尔皱起眉，用“你在拿我当傻子吗”的目光扫了恩佐一眼。

“我没有骗你，”恩佐有些无奈：“若不是世界真的会因此毁灭，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我有病吗？”

“你意思是说这东西是你们搞出来的？”泽菲尔朝着矗立在城区中心的巨型沙漏抬了抬下巴，语带嘲讽。

“不，这是维尔塔斯神的意志，抱歉，我们也不愿事情走到这一步。”恩佐长长地叹气：“我来找你只是为了兑现我的承诺，我说过，七天之后会来问你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有改变，但你不是会轻易改变自己意志的人吧，你的眼睛里没有恐惧，你看，你甚至都不害怕自己死掉，我也没有办法继续劝你了。”

*

泽菲尔推门走进酒吧餐厅，这个时间自卫队的人不在，杰斯也不在，泽菲尔觉得这样挺好，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下楼，看到从中心区逐渐扩散的飓风，非得鸡飞狗跳一阵不可。

卡洛斯站在厨房里，跟平时一样准备他们中午的饭菜。但今天流理台上摆着的蔬果格外多，显然是打算弄得更丰盛些。看到泽菲尔回来，他既意外又有些高兴。

“你先去餐厅稍微玩一会，半个小时就可以开饭了，吧台上有刚泡好的水果茶。”

泽菲尔掀起厨房的门帘进了客厅，没一会又端着盛有果茶的茶壶和茶杯回来了。

“卡洛斯，我有话要对你说。”泽菲尔语气平平，像是在说一件不重要的事一样：“我不准备回指挥学校了，反正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整天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担惊受怕，我已经忍够了。”

“好啊，”卡洛斯也笑：“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那就带上我一起走吧。”

泽菲尔瞥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你确定要如此吗？”过了片刻，泽菲尔说：“你和我不一样，回到指挥学校后你会有很好的未来，会有很多人喜欢你，将来你会成为人类联军的最高指挥官，带领人类打败虫族，被所有人敬仰。”

他干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如果和我走的话你就不会拥有这一切了，就算说是一无所有也不为过，至于我，我兴许永远都不会真的爱上你，不过是陪我玩恋爱游戏，直到我腻烦为止，就算这样你还要追随我吗？”

卡洛斯稍微怔了一下，轻声问：“听上去不错，在那个属于我的美好的未来里还会有你在吗？”

“或许不会。”

“那么它就不是我想要的未来，”卡洛斯坚定清澈的目光就好像是知晓了他未说出口的一切一般：“我喜欢的人只能是你，之所以改变主意想要去指挥学校是因为你在那里，我想要尽可能长久的和你在一起，直到你不需要我，直到你找到令你安心的归处为止。”

“这就是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情，这就是我的答案。”

泽菲尔沉默半晌，随后绽放出一个很真心的笑容，他低头抿了口茶，润了润有些干哑的喉咙，随后把杯子递到卡洛斯唇边。

“茶还不错，你也喝点吧。”

卡洛斯就着他的手喝掉了剩下的半杯，泽菲尔转身把杯子放好，在他身后，卡洛斯的身体一颤，然后顺着流理台滑下去，瘫倒在地面上。

“你刚才说的那些让我很感动，”泽菲尔轻声说：“为了回报你真挚的…爱，我自作主张替你选择了我认为美好的未来，不用谢。”

判定泽菲尔主动「放弃认知」的标志，就是他亲手把消除记忆的药粉放进卡洛斯的杯子里并让对方喝下。

玄关处传来脚步声，恩佐掀开厨房门帘走进来。

“这只是药的效果，他需要时间适应记忆。”他打量了一眼屋内的情形，不太走心地安慰了泽菲尔一句。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泽菲尔唇边的的水光，忍俊不禁道：“你该不会试药了吧，我们还没丧心病狂到给他下毒，放心吧，这药只对卡洛斯有用，你不会失忆的——”

他住了口。

在他面前，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仿佛枪膛里的子弹下一秒就要挟着主人的怒火和不甘把人轰个对穿似的。

“现在给我滚出去。”

恩佐举起双手，识趣地退了出去，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没必要再触泽菲尔的霉头。

现在这个房间又只剩泽菲尔和卡洛斯两个人了，泽菲尔心中五味杂陈，就算在这个时候，自己还是想着确认卡洛斯的真心，终归还是本性难移。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卡洛斯脸上移开，抬脚走进餐厅拉开窗帘。窗外巨大的沙漏已经消失了，在他眼前被毁坏的一切也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临街的那扇玻璃曾倒映出他们对坐画图纸的身影，而今他透过玻璃朝外望去，看到的是美丽的城镇从无到有、如青笋般破土而出。

在这十余天的时间里，他们粉碎了猪口的阴谋、战胜了魔物、帮助重建斯基泰人自己的星球，尽管重建会是很耗时间的大工程，但在不久的将来，这个星球上将不会再有贫民窟，战争带来的创伤会真正地留在过去。

难以想象他半个月前才来到这里，回想起那些画面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

和某人一起朝共同目标而努力的心情，还是第一次在他的心里萌芽，若在将来的某一天他再次踏足这个星球，许会一脚踏进他们一起创造的旧梦里。

他已经不舍得这个世界就这样被毁掉了。

“等你再次睁开眼睛时就会忘了我，忘了这半个月发生的一切。”他对卡洛斯说。

卡洛斯抱着脑袋蜷缩在桌角，头痛几乎令他战栗，过去十几年的记忆一股脑涌入他的脑海，他看到泽菲尔平静的脸，也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他哑着声音说：“我发誓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泽菲尔，与你相遇是我今生最美好的事情。”

太晚了，药水已经开始生效，不由得他不忘掉。泽菲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返回厨房，蹲下来握住了卡洛斯努力向他伸出的手。

“我完成了承诺，第七天的好事我做完了。”

“我有变成一个好人吗？”

卡洛斯闭着眼，已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这个房间里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了，泽菲尔揉着腿站起来，突然觉得非常非常寂寞，非常非常累。

他低声道：“再见了，卡卡。”

谢谢你，看见了我的迷茫，看到了我并非一个绝望的空心人，在那过于充沛的自我意识里其实也深藏着一颗真心，无论是试图去接纳自己还是尝试着理解他人，我都无可否认地迈出了这一步。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虽然我尚且没办法同等地回应你的感情，但就在今天，我正视了自己的内心并跟随它做出了选择，没有人会因此受到伤害，这是之前的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做到也绝不会去做的事。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