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时间一晃而过，《启明星》迎来一周年。

这一年里，林素联系上虚幻5开发商EPIC的人，砸钱得到虚幻5开发团队的帮助，才在新年的前夕把移动端的卡顿问题与几个大的渲染bug解决，让新年版本的流水创下新高。

解决了卡顿问题，《启明星》的流水呈曲线上升，周年庆版本的首日流水破百万。

理所应当的，项目组举行了庆功会，也就是在庆功会上，林艺提出让无忧工作室升为事业部，林素为事业部总裁，负责公司的游戏业务。

当然，林艺并未到场，她只是通过邮件向林素告知了此事，并且看那架势，也没给林素商量的余地。

酒店包间里，林素正在和姜裸调戏宋晓单身，手机突然震动，林素低下头看信息。

饭桌上，面对姜裸的调戏，宋晓哼了一声，一口气焖了两瓶酒，对两位非单身人士道：“我想喝什么喝什么，你们敢么？”

姜裸的笑容僵住，他拿起啤酒又放下，低头碎碎念：“没人管了不起啊……”

见这两人都不回话，宋晓得意地笑了：“有老婆了不起啊？这不能喝，那儿不能吃的。”

“停一会儿，我说个事。”林素抬眼，清了清嗓子，“我妈问想不想当总裁，不是那个挂名总裁啊，是有实权的，CEO兼任执行首席。”

对于这群技术宅而言，CEO这个词有点太陌生了，他们集体沉默了一会儿，姜裸弱弱举手：“你确定是CEO而不是CTO？”

姜裸摊手：“不是哥们看不起你，而是，每次上面有人找你，你都把我推出去，非必要绝不露面，毫无跟他们交流的欲望，你真的能干CEO？还有，你妈不是电商、销售起家的吗？你真能干这个？天天去面对人精？你真的可以干下来？我觉得你干CTO都要现实一点。”

江衍也赞同：“宝贝，公司总部在Z市，你根本没有去过那边，这突然空降过去……那些业务你也没做过。”

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林素表示：“我可没说我要去总部。以及，谁告诉你们公司只有能一个总裁的？”

姜裸、江衍、宋晓三人对视，然后齐齐对林素眨眼：“所以？”

“所以咱们的工作室，要升事业部了。”林素摇晃手机，“咱们等着通知吧。”

此话一出，室内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特别是姜琦安酌赵叙这三兄弟，那眼球都快登出眼眶了，脸上写着“升职加薪”四个字。

反观江衍和姜裸那边的人，他们都松了一口气，而后开始起哄，今天日的消费由林素买单。

对此林素表示，他才不做这个大怨种，拿好发票要去找财务报销。

热闹过后，林素回到家里，江衍在厨房洗水果，他独自一人在客厅，站在落地窗前，把手放在玻璃上，注视着江那边的大楼，思绪已经飞到天边。

《启明星》越来越好，林素却感到迷茫。他能够感受到工作室有问题，且问题不小，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改，且他有预感，如果他不把问题解决，这个《启明星》将是工作室所能达到的最高峰。

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林素找不出来。

技术上，最大的优化问题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运营那边也没出事故，开发组也在尽力完善《启明星》，所有人都在认真完成自己的事，无论林素怎么看，都找不出一点问题。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林素烦躁地拉过窗帘，回到沙发上。

他把脸埋进手里，脑海中闪过无数人的面容，在看到那个黑头发人的瞬间，林素猛地抬起头来。

在好多年前，林素曾见过七月游戏那位创始人，他记得那位创始人问过他，你还在玩游戏吗？

所以，问题会不会出现在这里？

业内大多数老板压根不玩游戏，一开始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游戏，招来的中层出PPT骗老板，玩PUA，于是理所应当的，老板烧了好几亿，最后什么都拿不出来，只有中层赚得盆满钵满。

林素会不会一开始就落入了这个坑里？他不知道《启明星》是个什么游戏，只是一味地想“拯救世界”，就如那些老板并不知道要做什么游戏，只知道游戏暴利，想随便搞个游戏来捞钱。

仿佛雾霾散去，林素终于见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他抓住江衍的手：“我知道我们的问题在哪儿了。”

江衍一脸懵逼：“啊？”

林素却难得管他，掏出手机给姜裸打电话，姜裸足足过了三十秒才接通，估计刚从床上爬起来，骂骂咧咧道：“咋地，你和江衍吵架，被赶出家门了？要来求我收留？”

林素回了一句“去你的”，就听江衍在一旁委屈巴巴道：“被赶出家门的，应该是我。”

林素也赞同：“这房子我买的，要走也是他走。”

姜裸却说：“不不不，亲爱的老大，房子是你买的又如何？惹老婆生气了，该睡车里还是得睡，你敢把老婆赶出门，老婆就敢回娘家，到时候多的都要陪进去，不值得。”

很有道理，林素转向江衍，还没来得及说话，江衍就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宝贝，我是一颗没妈妈爱的小白菜。”

林素满意点头，对姜裸说：“听到了吧，我才不会睡车里。”

他又转移话题：“不用担心我了，你咋样？我有点事，要找你聊聊，你看方便吗？”

“不方便。”可怜的妻管严回复道，“我在车里。”

林素：“……”

半个小时后，房门敲响，在客厅剥坚果的江衍去开门。姜裸站在房门口，身着黑色大衣与红黑格围巾，整个头都埋进了围巾里，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江衍后退两步让姜裸进来，指着一双拖鞋示意姜裸穿上，小声嘟嚷：“宝贝才不会赶我出去。”

他的声音太小了，姜裸没听清：“怎么了？”

“没怎么。”江衍想起林素说的正事，“老大认为，我们的项目管理和规划有问题。”

姜裸挠头：“项目管理，什么项目管理？我们有项目管理吗？”

也不知道是谁天天躲着项目经理，把人一经理架空成花瓶。

意识到江衍说的是什么，姜裸又道：“哦，这样啊。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林素以前是TA，现在是挂着制作人头衔的主美，他根本不懂项目管理，想让我上，但我是策划啊，虽然做了一段时间的制作人……我也不会。”

那你是怎么从天姿工作室群骗到那么多钱开发永恒的？江衍很不可思议，脸上挂着一个问号。

对此，姜裸无法回答，只是说：“我不懂项目管理，但我懂编程，我以前也是学计算机的来着……”

——就是学的不怎么样，只比宋晓和Daily这两美术生好一点点，被余南溪他们嫌弃，凭优秀的拉仇恨技能与厚脸皮混成策划头子。

林素在内心替姜裸说完这段话。

书房门打开，林素盘腿坐在小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若有所思地撑着脑袋，右手敲打桌面，说道：“我觉得我们的方向有问题，其一是我们不知道要做什么游戏，其二是，我们的思路不对。”

“宋晓和时烨他们家太远了，来不了，我们开视频会议。”林素转过电脑，腾讯会议的页面映入眼帘。

意识到事情较为严肃，姜裸和江衍立即换了副神色，坐在沙发上静静听着林素讲。

“我认为，我们最大的问题是‘宅男拯救世界’。”林素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对，就是‘宅男拯救世界’。我们把一切精力都放在这个‘拯救世界’上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者说，我们根本不在乎《启明星》是什么，只想‘拯救世界’。”

“这就是我们最大的问题，只看着云端上的‘拯救世界’，而忽略的通往云端的大楼是否牢固。”

显示屏上，有个头像右下方的喇叭亮起，时烨开口反驳：“你说我们根本不在乎《启明星》是什么，我不这么认为，至少，从立项到现在，我想做的一直是星空。”

“这仅仅是一方面。”林素回道，“游戏是很复杂的，还有好多好多。接下来我问你几个问题，关于立项的问题，你能全部回答吗？”

没有任何犹豫，时烨说：“能。”

“那好。”林素舔了一下嘴唇，问出第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做大世界？”

时烨回答道：“为了更好的的演绎剧情，展现世界。”

“那么箱庭能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箱庭更好优化。倘若不能，那么优化不好怎么办？牺牲手机还是电脑？”

“虚幻五最大的问题就是优化难，我们选择了虚幻五，就意味着只能把重心放在pc上，可pc上有那么多优秀3A，美术与剧情并不输我们，而美术与剧情是我们这款游戏核心的竞争力。”

“倘若选择了手机，我们就必须放弃虚幻五，可这样做的话，就意味着成本的增加——那些诡谲的星空，复杂的场景，唯有虚幻五能低成本做出来。”

“这本该是我们在立项时就考虑的问题，可惜我们并没有在乎，只是一味地向前。”

林素噗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没人做写实的星空，是因为技术不行呢？还是根本不划算呢？”

长久的寂静后，又有人出声了。

江衍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眼皮：“其实，还是有救的，那就是不要移动端，上线steam，给自己带上第一款国产3A大作的头冠，并借此宣传。看，国内的玩家是很好哄的，《二重旋律》做的那么烂，还不是买出了几千万。”

“可惜啊，我们亲爱的老大不相信单机玩家。”姜裸左手拖着下巴，翘着的二郎腿轻晃，语气轻得像是在说梦话，“我们的老大不愿意让妈妈失望，不敢做单机，人之常情嘛，没什么的。还舍不得分钱，拒绝了我们一起做开工作室，做合伙人的提议，还搬出我妈妈来压我，真的是……不太好说呢。”

林素闭上双眼，不是不愿意分钱，才拒绝做合伙人的，而是他的妈妈不可能不管他。

《启明星》或许打不过海外那些3A大作，但肯定比《二重旋律》更好。

或许，在另一条时间线，林素只是个诞生在普通家庭的普通小孩，机缘巧合下发现自己的美术天赋，因为喜欢游戏而选择了游戏行业，再遇到同样喜欢这一行的姜裸或者江衍。

家庭不能给予一点支持，他们就一步步做起，从小游戏到2D、3D、开放世界，一点点的将独立游戏工作室变为公司，凭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硬刚互联网大厂，最后取得胜利，成为拯救国产游戏的“宅男”。

只是可惜，这个时间线的林素有妈妈，小时候相依为命的经历让他不可能不在乎妈妈，而他的妈妈也不可能不支持他。

另一个时间线的林素可以凭着热爱去横冲直撞，撞到了南墙疼的也是自己，这个时间线的林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