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彤望向站在自己左边的人,此时季筠朝她轻而快地眨了眨眼,然后仿若不经意瞥过那暗门的方向。
而那位主人似乎不满意自己被冷落:“阁下如此犹豫,难道——这碧桐砂有假?”
季筠已经转了回去,正视那人,还特意往他身边走了几步,似乎想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他,不过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将手往身后一背,道:“不过,我突然想起来,阁下如此放心地和我们待在一起,是不是心太大了些?如果此刻我等反悔了,挟持于你,好像也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主人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这心血来潮的想法而退缩,反倒莞尔一笑:“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信誉。我想公门之人应该更重视一诺千金吧。不过……如果你们想换条路子,倒是并不用挟持我这么麻烦,在下刚刚的提议仍然有效。毕竟——你们还不能算名捕司的人,对吧吧。”他此时的语气里带着调侃,双手一摊,“如果没有被录取,其他人会记得你们多久呢?”
“其实在下见过许多人,起早贪黑,蝇营狗苟地忙碌一辈子,不过也就是想求得一间大屋,热汤茶饭,让自己生活得好一些。几位与其伤痕累累回到名捕司,做个时刻将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小捕快,不如听在下的,拿了财帛,娶了美人,就此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这样不是更好?”
纪彤看着这个随手抛出鱼饵,只把自己当作是人的“人”,道:“所以,你便是用这样的理由骗了那些人,做了盘中餐么?”
主人微微一笑,并不否认。
纪彤正色道:“这世间,若能安稳,自然不会有人想要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但是碰到有些情况,即使要丢了脑袋,也是只有取舍之由,终有不为之事。”
此时,季筠的脸色不知为何微微一变,他凑近纪彤耳边,说了两个字。
纪彤不知为何很信任他,听到这话立即本能闭起了眼睛。
正在此时砰地一声巨响!满室乍然亮起极度耀眼的白光!
“我的眼睛!”
只听那主人一声痛呼,他离那爆炸点最近,立刻被那强光刺激得视野全黑,跌跌撞撞地站不稳。
纪彤等了片刻,直到感觉到那亮光渐弱,才慢慢睁开眼。室内已是浓烟滚滚,几乎不能视物,她不敢出声,凭着记忆悄悄退到了墙边,听声辨位,静观其变。
此时,一人却来到了她身前,伸手搂过她的腰,一扭一送,她将将回身,只觉一阵热气从额头擦过,身体已经不由自主朝着一个方向飘了过去。
落地后才知道那是暗门之处。可是刚刚那是谁?严睿么?那股内力虽然雄浑,却并不霸道,推拉间游刃有余,实在是非常深厚。
而另一边,又是一阵响动传来。
“小兄弟,一定要如此粗鲁么?你这样扣着我的脖子,会让我很不体面。”
“废话少说。”
听起来严睿似乎正钳制住了那位主人的脖子。
那主人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嘶哑,显然此时的姿势十分难过,再不负之前的从容优雅,只听他又发出抗议:“刚刚我们不是已经谈妥了么?为什么还要这样?”
而后传来季筠的声音,他似乎也在严睿身边,道:“这是双重保险。若是你那位忠仆,如约而来,我们自然会遵守承诺放了你。否则,也只有请你亲自护送我们出去了。”
纪彤这才知道不知何时季筠和严睿也达成了默契,一人放烟雾弹,一人挟持那主人,那么既然严睿送她来这暗道口,想必是希望她先埋伏在密道这里,如果张安带了大批人手来,便可以先发制敌。
她屏息伸手在那暗门上摸索了片刻,终于找到了一处微微凹陷下去,用力一推,那门便往一旁打开。
她一闪身进了那密道,却没想到与里面有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那张安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来了,崔武和闻逸二人站在他身后!
纪彤心下一惊一喜,紧接着后背发冷。
因为看崔闻二人的模样,却并不似受过大刑法,甚至一点油皮也没有破。
而对面三人见她突然闯了进来,显然也受了惊吓,彼此面面相觑,都愣住了。
还是张安先反应过来了,立刻抓住崔闻二人的衣领,大喊:“人我已经来了,还不快放人!”
纪彤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们不语。
还是闻逸先破了功:“算了,算了,已经穿帮了。”
他遥遥对外头喊了一声:“严兄,放松一点吧,可别伤到了何必先生。”
严睿一愣,看着暗门里走出来的一群人,冷冰冰的面皮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崔武无奈扶额,只得道:“不如上去再说。 ”
是,冰窖还是很冷的,而且他们下来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因此即使带着满肚子疑问,也没人反对这个决定。
须臾之后,众人回到了地面上,分为两拨对坐。
严睿、季筠和纪彤自动坐在了一边,而对面的人都有些讪讪的。
闻逸和崔武两人对视了数次,闻逸眼睛眨得都快瞎了,崔武终于认命了,咳嗽了一声,沉声道:“首先,要恭喜你们三位,通过了刑部、大理寺和名捕司的最终核定,明日便可以来名捕司入职。”
听到这话,对面三人的脸上却连一丝笑容也没有,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崔武也觉得很是尴尬,试问有哪个考官在考试当场被自己的考生抓住不难堪呢?但是这选拔规则确实是名捕司内部流传下来的,今年还是那小陆捕头亲自设计的卧底环节。可他自己倒是推说公务繁忙,躲了这苦差事,最后苦的却是他。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虽然骗人不对,但是都是为了朝廷。
于是他还是盯着对面杀人一般的视线,开了口:“其实我和闻逸都是来协助本次考核的考官。我确实任职于刑部,刚从地方刚调任过来,这话并未骗你们。”
闻逸讨好地一笑,趁势找补道:“我是新任的大理寺主簿,也是新人,跟你们一样。”
严睿还对被人欺骗的事情耿耿于怀:“那你们为什么要给我们一张假地图呢?还要装作被人抓走了,搞什么血衣,看着我们担心,很好玩么?”
崔武连忙解释道:“自然不是。这考官乔装加入考核,确实是名捕司的惯例,并非我和闻逸故意为之。只因这里的工作确实和普通的衙门不同,经办的都是大案要案,而案犯也常有凶狠邪恶、家世显赫之人。名捕司的俸禄不算高,但是却有很多徇私枉法的机会,若有人要从中牟利,便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他看向对面的三人,诚恳道:“因此,这鬼庄里发生的一切,才是给你们真正的考题。只有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才是名捕司要的人。”
严睿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的怒气去了七八分,但是面上却还看不出来。而他身边的纪彤却想起了另一件事:“那堂屋里的骷髅、还有地下冰窖里的肉块呢?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尸骨和内脏,难道也是做戏?”
闻逸露出一副就知道你要这么问的神情,将手往旁边一伸,介绍道:“那还真不是假的,这可多亏了何必先生。”
他身边的坐着的正是那位主人,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何必先生,只见他微微一笑,伸手往脸上抹了抹,果然揭下来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十分秀美的脸。
这和从前纪彤想象中的“何必先生”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
她从前听云月心提起这位前辈,语气中大有恭敬之意,又想到他们夫妇二人的年纪,因此自觉将其脑补成了一位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的世外游医。但是眼前这人鬓边虽然已有几缕灰发,但是看着却十分年轻,至多不过四十岁。
何必先生的目光十分温和慈爱,十分欣赏地看着对面的三个年轻人。
“崔大人和闻大人事先已经算好了你们会落下的位置,因此便嘱咐我在那附近的几个冰格放入一些脏器。其中只有少数几个是为了取信于你们,特地从近期处死的死刑犯身上取出的,其余都是些动物的,诸如猴子、猪、牛之类的,剩下的冰格里则都是空的油布包,里头只有些菜市场里买的五花肉而已。”
“至于那架骷髅乃是我去疫区诊病时遇见的,那个病人不堪病情的折磨,自行了断了。但是他没有亲人,因此这尸骨便由我替他收敛了。这次也是烦扰了这位老友的亡魂,算是我的罪过。”
说完他神情略有愧疚,默念了一段经文,似是为逝者超度。
闻逸见状赶忙道:“何必先生,可别这么说。要不是我们拜托您了务必逼真,您也不必花这么多心思。您的脖子还好吧,刚刚那小子没轻没重的,可别伤了才好。”
何必先生摸了摸脖子,那里果然还有些发红:“还好这位小兄弟手上很有准头,让我虽然有些难受,却不至于伤了筋骨。”说完,还揶揄地瞧了严睿一眼。
严睿立刻站了起来,抱拳道:“得罪了。”
何必先生这才哈哈一笑摆摆手让他不必在意。
闻逸站了起来,赶紧就坡下驴:“好了好了,这都说开了。明日入职,晚上给你们摆一桌欢迎宴,都不许缺席啊,咱们定要喝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