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诸位,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身着玄色官服宽方脸的中年汉子对着一众年轻人朗声道。
这一次录取的,除了纪彤他们三人外,还有十七人。
在场的人听到这话都有些兴奋,但是因为多是孔武高大的男子,因此还有些收着,但是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纪彤看着面前笑呵呵的老刘,一时间有些恍惚。
六年前她考入名捕司之后,也是老刘来带着他们熟悉场地,介绍名捕司的各个职能分工的。老刘是赣州人,爱吃辣,人也爽朗,性子直来直去,还很喜欢逗闷子,跟他一起出任务,绝不会无聊。因此他在名捕司的人缘是最好的,这种带新人的活也常常会派给他。
“演武场你们很熟悉了,这里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比武,连当今圣上也会来看呢。”老刘自豪地指了指对面的看台,“喏,就坐在那里。所以啊,你们今年都给我好好表现,若是得到了圣上的青眼,说不定还能赏你们个驸马当当呢。”
现场瞬时间爆发出一阵大笑,年轻人们彼此看看,相互调侃着,都以为老刘是在开玩笑。
其实他还真的没有。
纪彤记得三年前还真有一位同僚在比武中表现得英姿勃发,被圣上看中了,只不过他家中已有妻室,陆天便出面帮他讨要了其他奖赏。而她自己也曾经因为轻功出色,被陛下嘉奖过一枚玉佩,当天还被大家抓着狠狠宰了一顿。
老刘继续带着众人往里头走:“这里是青云鉴,若是以后办案,遇到要调阅案卷的时候,就来这里。”他向门口的看守出示了自己令牌,看守才放行,“不过以你们的权限,目前还只能通过第一道门,这里可以调阅各州府的普通案件,平时的小案子倒也够了。”
话虽然如此,但即使只是普通的案卷的架子,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程度了。可想而知,这青云鉴里的资料储存有多丰富。
有人大着胆子问:“那些大案要案呢?要什么级别才能看啊?”
名捕司破获的奇案数不胜数,他们既然会来参加考试,自然都是仰慕已久,虽然现在可能自己还破不了这样的案子,但是能多知道一些案件的细节,满足一下好奇心,也是好的。
老刘回过头,道:“这青云鉴共有七道门。而我们这里的规矩是,每两年晋升考评一次,若是当年有重大的破案成果,还可以破格为一年一升。要想看完这里所有的大案案卷么,怎么也得个十年八年。不过我们这里也有先例,六年就可以看到第六道门了。”他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硬生生调转了话头,“不过你要是拿到了总捕头的令牌,那就另当别论,有时候特事特办也是有的。”
众人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卷宗,不禁心生向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进到这最里头的一道门呢?
老刘却仿佛对继续介绍青云鉴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带着这些新手,往另一处走出。
这回地方还没到,有些人已经捂起了鼻子。
“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老刘抬手指了指前头的牌子。
——殓房。
“现在不习惯正常的,但是你们最好在一个月内习惯。”
有人在后面小声道:“验尸不是仵作的工作么,怎么捕快也要学啊?”
老刘这时候一改前面笑嘻嘻的模样,盯着那个问话的人,反问道:“若是你去千里追击一个凶犯,到时候难道还要随身带一个仵作陪着你?捕快对尸体要有最基本的判断,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你得知道吧,不然怎么在第一时间抓住凶犯?仵作是给你们提供更为细致的验尸结论的,但是你们也要有自己独立判断的能力。”
这话说完,全场便没有人再有意见了。
“从明天开始,我会请仵作带你们去认尸,烧死的、砍死的、吊死的、淹死的……每种死法都有自己的特点,给我好好认清楚。这段时间里,你们该吐吐,该练胆子的,给我使劲练,可别到时候在案发的时候给我丢人。”
虽然话是如此,许多人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尸臭这种味道还真不是想习惯就能习惯的。因此尸体勘查常常是最难突破的一关,也有不少人虽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考进了名捕司,最后因为无法克服恐惧,或是身体反应,还是不得不放弃。所以老刘才会在这件事情上如此严肃。
纪彤也曾在这一关上卡了许久,一开始认尸吓得半死,连着做了好几晚的噩梦,但是白天还是强撑着。最后还是陆天发现了她脸色青白,带她去找了一个老仵作师傅,学了许多祛味定惊的法子,还给她买了各种驱邪避凶的东西。其实他是最不信这些的,但是为了她都去买了。最后纪彤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起了作用,但是看着陆天紧张的样子,好像也就没那么怕了。
不知不觉就走了一整天,一群人虽然仍在新鲜的情绪里,身上却也不免有些疲累了。
“刘大哥,那是哪里啊?”一个年轻人看着不远处的石屋发出了疑问。其他地方都看得差不多了,就只有那里还没去过。
但是老刘却没有带大家过去的意思,只是随意摆了摆手:“那是地牢,黑漆麻乌,又湿答答的,参观就算了吧。以后等押送犯人的时候,有的是机会。”
暮色四合,演武场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两桌酒席。
“李丹,你怎么了?”
纪彤回过神来,看到季筠关切的眼神,只得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我已经考进了了名捕司,感觉像是做梦一样,有点不敢相信。”
一旁的严睿听了这话,却不怎么相信,道:“我以为你是最胸有成竹的。”
纪彤道:“为什么?”她自认为并没有表现得很像内部人士吧,还是自己对今天的参观表现得不够兴奋?
严睿倒也没有继续说了。
那边闻逸看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便让诸人入座:“今日设宴,是为了庆祝大家考入名捕司,所以我觉得没有比在这里摆宴更有纪念意义的了吧。”
他们这些人曾经在演武场聚集等候考核,如今考核通过,又在演武场参加欢迎宴,可谓是首尾呼应。
“而且这里地势开阔,最适合饮酒赏月。”闻逸将桌上的一盘佳肴举了起来,笑盈盈推荐,“可别小瞧了这些酒菜,可都是城里最出名的春和楼送来的,总捕头请客。”
他悄悄对着身旁的陆书行比了个手势,崔武心领神会便带头道:“来大家举杯,敬陆捕头一杯。”
众人举杯,陆书行也举杯,仰头饮尽,席间却很少说话。
与他这个正牌总捕头相比,闻逸反倒更像这名捕司的东道主。不过好在大理寺和刑部向来和名捕司的关系最为密切,一般有了案子,名捕司主管抓人,大理寺进行裁决审定,刑部则负责复核查和量刑。因此三家人员也常常有聚会,这种略有“越俎代庖”的行为在这里也不算很突兀。
宴席到了中间,大家兴头来了,年轻人也放开了,便有人按耐不住好奇,端着酒杯站起来,道:“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总捕头,您那个最后的考题,是否有标准答案呢?”
他们虽然都通过了考试,却没人告诉他们分数高低,到底怎样才算是名捕司最完美的解决案件的方式。
陆书行听了这问题,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
“没有。”
但是也只有这两个字。
闻逸见状只好出来打圆场,先是让那个年轻人坐下,而后道:“其实啊,这个考题就是要考考你们的观察力、应变能力还有断案能力。其实本就没有标准答案,各人的应对方式,只是表明你们各自的性格,名捕司录取人才从来都是不拘一格的,所以你们能通过的人,便是名捕司要的人。”
“不过啊,我们在布局的时候还是给你们留了点口子的,比如那个谁,你们组,”闻逸点了点纪彤他们三人这边,意有所指,“那个老汉如果买菜不方便,为何不在门口空地开辟一个菜园?而且那老汉迟迟不归,他的妻子难道不会在门外等候?你们若是注意到了这些,大概会更早破案,所以说到底啊,还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纪彤等三人听了这话,彼此相视一笑,倒也不在意,毕竟他们已经抓住了考官,这不就是这考试里最大的口子了。
不知不觉,月至中天,众人酒酣耳热,三三两两散开,随意闲聊。
纪彤今日重回故地,不知不觉喝得也有些多了,便自行走去外头醒酒。
她漫无目的,头也晕晕的,本能按着自己平时最熟悉的路径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名捕司的一处后院,也正是她从前办案晚了便会歇下的屋子。
谁知那屋子前头的树影里,却已经站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