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房東忽然打來電話,蘇清清在忙著結算報帳,見到來電時手指頓了一下。
「喂,張小姐?」
「蘇小姐啊,你這邊上個月的房租還沒繳清呢。」張小姐語氣算平和,但已略顯不耐。
蘇清清立刻回神,語氣真誠:「抱歉,我這兩週搬家太匆忙,疏忽了。我會再支付三個月的房租做結尾,合約也剛好到期了。房子我已經不住了……只是麻煩您幫我跟裡面的那位住客說,請他三個月後搬離,好嗎?」
「你知道我一向是不直接跟租客溝通的。」張小姐語帶猶豫。
「我明白……但我現在人在外地,實在不方便回去。您能不能幫我留個字條給他?或者簡訊通知也好……」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下,最後嘆了口氣:「你這租客人不壞,好,那我幫你通知一下他。」
「真的非常感謝您。」蘇清清心裡一鬆,語氣誠懇。
沈嘉民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接到「限期搬出」的通知。他氣得臉色發白,當下就翻出旅行社的聯絡電話,撥了過去。
「我要找蘇清清!」他語氣粗暴,語速飛快。
電話那頭是陳程的辦公室,一聽這聲音便立刻反應過來:「又是你呀?」語氣裡全是反感,接著立刻轉成上海話,冷聲嘲諷:「蘇經理現在已經結婚了,你就別再來鬧了,行不行?」
「結婚?我告她!」沈嘉民怒吼,像是抓住最後一絲控制的藉口,「我告她重婚!」
「重婚?你腦子是頭昏吧?」對方不客氣地頂了回去。
「我們有孩子的,她和我同居,我現在還住她租的房子裡!」
對方冷笑:「你也真是不要臉。你誰啊?你怎麼不去說你跟她租的空氣同居!」
「你們是不是有一腿!你這麼幫她,是不是你也跟她有事!」
「啐!」那頭狠狠地罵了句,「你嘴巴放乾淨點!像你這種男人,每個人都像你,社會早完蛋了!」
「我請律師了,我跟你說,我一定告她——」
「你告啊!18歲生孩子你也去告啊,順便把你自己一起關進去,重婚罪變誘姦罪比較划算!」
「啪」的一聲,電話被重重摔下。
沈嘉民氣到手抖,額上青筋直跳,隨即撥通了沈嘉偉的號碼。
兄弟倆約在一間熟悉的早餐店碰面。店裡熱氣騰騰,豆漿油條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卻無法驅散沈嘉民的怒意。
「嘉偉,你見過蘇清清?」他開門見山。
「見過。」沈嘉偉淡淡地說,「我們有聯繫。她是小寶的媽媽,我和小郁照顧著小寶。」
沈嘉民心裡一震,強撐面子:「我也可以自己帶小寶。」
「你怎麼帶?不是說幾句話就行了。」沈嘉偉放下手中的饅頭,看著眼前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大哥,如今滿臉滄桑。
「嘉偉,這些年……我是不是太窩囊了。」他的語氣罕見地低沉,小寶的名字終於讓他稍有一絲清醒。
「阿哥,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有些事是要自己放下的。你要是能照顧自己,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蘇清清她……這些年是命懸在你們一家人的手上。她這個年紀,是該談戀愛、該結婚,過她自己的生活了。」
「她真的……結婚了?」他眼神閃過幾分不甘與落寞。
「她是這樣跟我們說的。那個台灣人很愛她,她值得更好的。」
「她要去台灣?」
「我不知道。但小寶會留在我們家,阿娘也捨不得他。」
沈嘉民沉默了一會,忽然說:「嘉偉……請我喝杯黃酒吧。」
沈嘉偉皺眉:「現在?早餐時間喝酒?」
「嗯……那個女人,我放過她了……」
他眼裡閃過一絲釋然,眼角卻隱隱泛紅。他真的輸了,不只輸了感情,也輸了尊嚴。
他低頭喝了兩杯古越龍山,喉頭一陣灼熱。
「嘉偉,小寶你幫我帶著吧。你幫我聯繫大寶……讓他幫我訂回香港的機票。」
沈嘉偉點頭,一邊扶著他離開,一邊忍不住回頭看了這位他曾仰望的大哥一眼。
那背影不再挺拔,滄桑落魄,像一隻終於低頭的獸。
這場愛情與親情交織的戰爭,至此,終於有了一個稍微體面的句點。
蘇清清的社區旅行服務計畫持續延伸到了清明節之後。春光明媚,江南遍地花開,桃紅李白,楊柳拂面,她和徐振老師搭配得愈發熟練,一日遊的行程安排得熱鬧又貼心。從朱家角到甪直,從崇明到西塘,每天清晨,大巴車開到各社區門口,迎來滿車笑語的長者。
她總是站在車門前,笑容明亮地迎接每一位旅客,幫助老人家搬行李、調座位、拍團體照。她把每一個行程都當成專屬的祝福,讓居民在她的笑容中感受到家的溫度。她也知道,這樣的忙碌能幫助她短暫「失憶」。
但人終究是會回家的。
當她回到屬於自己、也曾讓她感覺最安心的那個家——
客廳靜靜的,白牆還未掛上畫作,窗簾剛裝上幾天,那些她精心挑選的色系避開了駝色——是她暗自吃醋的固執。廚房傳來些微洗淨的水聲,她坐在沙發上,手一遍遍抹著那張薄毯,像是試圖找回那熟悉的溫熱。
她打開手機,像往常一樣點進通訊軟體。聊天室頁面彈出提示:
「吳右誠在線」
她的心輕輕一顫。
是他。
她幾乎想立刻點進去和他說話,像從前那樣分享她今天遇見的趣事,社區裡有對老夫妻坐錯車,笑著拉著她的手說「小清姑娘,你就是我們的孫女」。她想告訴他,她今天累到嗓子都啞了,可心裡還是暖的。
然後她看到對話框底部出現了:
「對方正在輸入…」
那行淡灰的提醒,像一顆掉進靜水裡的石子,在她心湖裡漣漪千重。她直直地盯著那幾個字看,等它跳動、閃爍、變成一句話。只要他肯說一句話——哪怕是「晚安」,哪怕是「妳還好嗎?」她都願意原諒這段沉默。
可輸入提示就這樣靜靜地消失了。
他沒有留下任何字句。
空白的對話框,就像他突如其來的遠離,沒有解釋,也沒有再見。只有她的聊天室裡,還留著他昔日說過的每一句甜言蜜語——那些把她捧在掌心、寵得像小女孩般的語氣,如今卻只剩下回聲。
她沒有關掉手機,只是把它倒扣在桌上。夜慢慢深了,她靠在沙發的扶手邊,望著白牆上的光影,一夜未眠。
她沒哭,但第二天早上起床時,眼角乾澀得發疼。
她洗了把臉,補了淡妝,換上襯衫外套,提著資料夾走出門——依然是那個俐落穩重的蘇經理。
直到晚上收工後,她打開手機,看著空蕩的對話框,終於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句:
「右誠,想你。」
這幾個字,輕得不能再輕。
像她壓抑到極致的愛情,用盡力氣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沒有問責,沒有乞求,只是單純的想念。
因為那個她曾經全心全意信任的男人,曾用他的聲音陪她入睡,曾讓她相信幸福其實離她很近很近。
她還是想念他。
那是一種不爭也不吵的深情,一種願意獨自陪著空白聊天室到天亮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