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清正站在旅遊景點為一群來自社區的長者講解春日踏青路線,手機震動了數下。她掃了一眼來電,是姑丈。
她先壓下心頭那一絲不安,把電話掛斷,等導覽結束後,才靜靜走到一旁草地上的長椅,回撥過去。
「姑丈……」她輕聲開口,像是在風裡怕驚動了什麼。
電話那端的聲音一如往常溫厚穩重:「小清,是我。早上右誠打電話給我了。」
她的心口驟然一緊。
「右誠……我昨晚一直找不到他,所有的聯繫方式都斷了……」
姑丈輕歎了一聲:「他知道小寶的事了。」
蘇清清一怔,沉默良久才問:「小寶?他怎麼知道的?」
「他說,是台灣那邊的朋友轉述的,說你有個朋友無意中提起的。」
蘇清清的腦海裡立刻浮現了鍾美琴的臉,心口像是被利針一扎,她知道美琴絕對不是針對她,她是唯一知道小寶的客戶。她低聲道:「……嗯,我知道了。姑丈,沒關係的,您別擔心。」
電話那端傳來短暫的靜默,然後是姑丈低沉而疼惜的聲音:
「小清,我聽得出來,他很難過。他不是因為孩子的存在難以接受,而是因為你沒有親口對他說。」
她的喉嚨一緊,聲音幾乎啞了:「我知道……我真的不好……我傷害了他……」
「我跟他說,我會讓三哥把房子的首付款還給他。孩子的事,你不用太擔心。你好好生活,也別太自責。右誠不是個壞人。」
「姑丈……不,不要還錢,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想辦法處理。您千萬別替我扛。」
「傻孩子……你要聽話。別撐得太辛苦。錢我們不是拿不出來,只是不想你太委屈。」
「……嗯。」蘇清清低低地應了一聲,淚水卻早已模糊了眼。
「這件事,我還沒告訴你姑姑,怕她聽了會受不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我知道了。謝謝您,姑丈。」
掛了電話,蘇清清將臉埋在掌心,眼淚終於無聲地流了下來。
她知道,她錯了。她本該在愛裡更誠實。
下午三點,陳程也打來電話。
電話剛接通,對面便傳來陳程關心的語氣:「清姐,妳……還好嗎?」
「陳總,我知道了……您應該也知道了吧?右誠……知道小寶的事了。」
她努力讓語氣保持平穩,但聲音依然透著疲憊與歉意。
「我真的很抱歉,讓你為我操心,是我……處理得不好。我會跟右誠道歉的。」
陳程沉聲道:「清姐,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這段關係你要自己好好處理,不要一味地退。對錯不是重點,愛情裡最怕的是誤解和逃避。」
「我明白……謝謝你,陳總。」
夜裡,蘇清清坐在書桌前,對著手機一字一句地敲下那封寫給右誠的信。
她寫得很慢,仿佛每一個字都刻進心裡。
「右誠,謝謝你曾這樣愛我。
對不起,我沒能及時坦白。不是因為不信任你,而是我太怕,怕失去你。
小寶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從沒想過隱瞞他會變成欺騙你。只是……
我太想和你在一起了,卻又太不敢奢望能和你一起面對這一切。
對不起,我讓你受傷了。
房子的錢,我會還給你,你為我做太多,以致我承受不住。
我不奢求原諒,更不敢祈求重來。
我只希望你平安,幸福。
我愛你,右誠。
再見。」
寫完這封信,她久久沒有按下送出鍵。
窗外春雨綿綿,落在白色窗框上,一點一點模糊了夜色。
她知道,自己可能再也聽不到那個熟悉的聲音說:「寶貝,妳有我就夠了。」
可她還是按下了「傳送」。
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落進無聲的黑夜裡。
右誠讀到那封信時,已是夜深。
桌上燈光幽柔,螢幕上蘇清清熟悉的語氣字句一行一行浮現。那是她的聲音——他曾夜夜聽著入眠的聲音,此刻卻透著懺悔、心碎,與無法挽回的哀傷。
他反覆讀著那封信,幾乎可以想像,她是在怎樣的情境下,一字一句寫下的。
她的聲音似乎就在他耳邊低語,那句「我愛你,右誠,再見」,像利刃劃破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
他想起她捧著他的臉笑的模樣;想起她說「老公」時,語氣裡的小小撒嬌;也想起她一遍遍問他:「你不會離開我吧?」
而現在,她真的怕了,也真的準備離開了。
他不是不心疼。他怎會不心疼?他疼得像骨頭被拆開,呼吸都痛。
這麼久以來,他幾乎把她當作生命裡的一部分,每天醒來最先想見到的是她,工作再累也會回訊息給她,只要她說一句「我好想你」,他就恨不得飛去上海擁抱她。
她是他的心肝,是他最想給一個「家」的人。
但——
孩子的事,他真的沒有準備好。
不是不願,而是太突然。太重。
他曾無數次幻想未來——婚禮、蜜月、生孩子……但沒有人告訴他,這個「未來」會連帶一段深不可測的過去。
他怕。
他怕自己的家人無法接受。他怕自己的母親問他:「你娶了一個有孩子的女人?」
他怕他的同事在茶水間指指點點;怕旖夢冷笑,美貞譏諷。他不在乎旖夢與美貞的想法,但他更不想讓清清受辱。
這不只是愛不愛的問題了,而是他能不能背得起這段過去。
右誠看著那封信,一動不動。他沒有立刻回覆,他不敢。
他需要冷靜——他得先面對自己。他不是不想回,只是,他現在沒有一個不讓她再受傷的方式去說話。
螢幕上的游標閃啊閃,像在催促他寫下什麼。
但他只能關上電腦,輕輕闔眼,讓思緒沉入一片矛盾與痛苦的黑暗裡。
他知道,這不是結束,也不能就這樣結束。但在找到那個能真正「承接」她過去的自己之前,他只能選擇沉默。
因為,他愛她——所以他不想再說錯一句話。
只希望,蘇清清那一頭的夜,也有一盞燈亮著,替她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