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誠整整一夜沒睡。

他找回她的聯絡資料，反覆打開與蘇清清的對話紀錄，一條條，一句句，從他們第一次線上見面開始，直到最近她每日溫柔的叮嚀與情話。他的視線模糊，淚一行一行滑下。

她真的懂他。

她懂他的任性，懂他的情緒波動，懂他在愛裡的不安和期待。那些字裡行間，每一句都寫得溫柔又理性，像一雙手，輕輕包裹著他滿身的傷。

「右誠，我愛你，不能都是你幫我，我也要分擔，我也要寶貝你」

他一度以為，這就是他最大的誠意。可現在回想，蘇清清每次欲言又止，每次開口想說什麼被他溫柔打斷時……她是不是本來要告訴他真相？

他從來沒問過她真正的過去。

姑丈說的話，他隱約記得——那天他在南城道別時，老人家拍了拍他的肩說：「你可以離開她，但不要傷害她。」

陳程也說過：「右誠哥，如果清姐她但凡有一點想嫁人，根本輪不到你。」

那時他只覺得那些話是對他的鼓勵，是蘇清清身邊的人在替她開路。

可現在回頭一想——那些話裡，是不是也藏著沉甸甸的警示？

是他太自信，還是太傻？他一心只想表明自己愛她，只想保護她，卻沒給她一個真正說話的機會。

他開始後悔，他恨自己。他恨，為什麼到現在才開始想「她是不是要說什麼」？她那樣敏感又自尊的女孩，是因為太愛他而不敢說，還是……根本打從一開始就想瞞著？

天微亮，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氣、是愛，還是單純的疼。

**

早上九點，他無法集中精神。

桌上那一疊合約文件翻了又翻，全是模糊的黑影。他腦海裡浮現的，是清清一夜未眠後還照常去工作的樣子。

她的神情是不是很倦？她會不會在會議桌前發呆？會不會又喝了一口沒放糖的咖啡，撐著下巴強撐精神？

他氣自己，為什麼到現在還在擔心她。

可他就是無法不擔心。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張名片，想了整夜，還是撥出了那組電話號碼。

「喂？」

「您好，請問是姑丈嗎？」

「是我，請問您是？」

「我是右誠。」

「右誠啊！」姑丈的語氣一瞬間和煦了起來。「你現在在台灣嗎？」

「嗯……還在。」

他停頓幾秒，才補了一句，「清清說……你給她買了房子，她說她很幸福。」

「嗯······」

「是啊。她告訴我們這個消息，我和你姑媽聽了都替她高興。」姑丈語氣溫柔而誠懇，「她說你很愛她，對她很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

「右誠，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右誠深吸一口氣：「我聽說，她有一個孩子。」

對面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一聲輕歎。

「是的。這個孩子姑丈也沒見過」姑丈說。

「她……從沒跟我提起。」

「我們知道。」姑丈的語氣輕，但不逃避。「這件事，說起來，多少也有我們的錯。我和你姑媽那些年對她關心太少，才讓她承受了不該承受的傷。她一直在贖罪，她以為那是她該自己背的錯。」

右誠眼眶泛紅，終於沒忍住，哽咽出聲。

「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以為……她是單純的……」

「她是單純的。她沒有談過戀愛，她說你是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姑丈語氣很堅定。「她那個孩子，是她的傷口，也是她最深的自責。她不是不想說，只是不知道怎麼說。她說她怕，一句話會同時傷害了你和孩子。」

「她說，她能得到你每天的愛，就是她賺到的幸福。如果你離開，她都不怪你。」

「我……我沒有想離開她。」右誠紅著眼說，「我只是……只是太難接受，這樣的事不是她親口說的……」

姑丈嘆了口氣：「你是好孩子，右誠，清清說，她最不願意就是騙你。但你們認識的時間短，她總以為再等一下，再找一個時機說。」

「我晚點和三哥商量一下，會準備好把房子的款項退還給你，謝謝你間接完成我們想給她的。你放心，姑丈會負責。」

「不，不用退。」右誠連忙搖頭，聲音帶著壓抑的痛苦。「我不是要分開……只是，我不知道怎麼面對……」

「孩子……我們可以接來照顧，這些年讓他在我們這邊，學業、生活，我們都會幫忙給予他。不會打擾你們的生活。」

「……謝謝您，姑丈。」右誠說不出話，只一遍遍道謝。

**

掛斷電話後，他坐了很久。

他知道，他該冷靜。但心裡那團火焰，一直燒著——燒著他對蘇清清的愛，燒著他對自己不問不察的悔意。

最後，他還是撥了陳程的電話。

「陳總，我是右誠。」

「右誠哥！好久沒聯絡了。清姐最近搬家，整個人狀態很好，天天都唱著歌來上班呢。」

右誠沒接話，沉默了幾秒。

「右誠哥，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我知道清清有一個兒子。」

對面靜了一下。

「是，她有一個孩子。」陳程語氣坦然。

「但這件事，卻不是她告訴我的。」右誠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壓抑。

「右誠哥，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知道你對她的好，也知道她對你的感情。但這件事，我沒有理由隱瞞你，當初我看到她的

簡歷就嚇一跳，未婚，今天26歲，有一個快9歲的兒子。我不知道怎麼理解，她恨漂亮，能力也好，對人也誠懇。在沒認識

你之前，她只有工作工作。她其實很想說。但她跟我說過，她怕你因為你給她的愛，孩子成了給你的愛的附加條件。怕她的

過去成為你們感情裡的裂縫。」

「她說你給她的愛太美好了，美好到她不忍心摻進一點點現實的瑕疵。」

右誠聽著，只覺得心被狠狠擰了一把。

「陳總，你知道我從沒想過放棄她。我只是……我只是太難受，她選擇沉默。」

「你知道嗎，右誠哥，清姐說你是她生命裡第一個讓她想重新做人、重新站起來的人。她也說過——如果你因為孩子的事離

開她，她不怨你。」

陳程頓了一下。

「她的原話是：『我不該奢望他會接受我這樣有過錯的人，我能被他愛一場，就已經是奇蹟。』」

右誠閉上眼，一滴淚掉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像一個自以為愛得無所畏懼的笨蛋，直到今天才知道什麼叫「愛她但不懂她」。

「那個房子……」陳程說。「我答應和清姐一起籌錢還給你，她說如果你要離開，她沒有理由收你這麼貴重的禮物」

「她說要還你，我說等滿年限再出售。你放心，我們是一個團隊，我們會相互照顧。但我更希望你能跟她說明白，讓她自己親口跟你說。」

右誠捂住臉，深深吸了一口氣。

「謝謝你，陳總。」

「她今天在社區出團前說：『她找不到右誠』」

「她恨難過」

右誠沒有說話，良久才輕聲說：

「我不會讓她一個人守夢……但我需要一天，讓我，先原諒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