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沈舒衣难得说话这么含糊,小星听得费劲的同时,也被他激起兴致,倒真要好好凑过耳朵,听听主子想说什么了。
“若是生辰那天殿下高兴了,我让他帮我给舒臾带点东西,他会答应吗。”沈舒衣其实很早之前就跟颜展提过这个事,但那时两人关系僵硬,颜展哪会好心地应承他,自是恶言恶语地驳回了,还骂他得寸进尺。
沈舒衣这几天过得还不错,于是不可抑制的,又将这个念头重新拾起,期待着颜展能答应他,又害怕他不答应,一直耿耿于怀,才跟小星在这里没头脑得说了这么多。
“嗯……”小星听他说完,仔细在脑子里思考一番,觉得颜展兴许会答应的。
“这对殿下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小星想到颜展在边关捡到自己的时候:“殿下在边关说话很好使的。”
“主子您好好哄哄他,他一定会答应的。”
“借你吉言。”沈舒衣对小星的话很受用,小星冲他没头脑地笑了笑,然后就准备退出去买沈舒衣写在纸上的食材,沈舒衣亦是眼神柔和地望着这个小姑娘,嘴角浅浅勾起,注视着她离开。
“哇!”小星前脚一走,沈舒衣后脚便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他用胳膊慌忙撑着桌角,将自己惯性往前驱的身体控住,一手捂住胸口接近喉咙的地方,干呕到眼中溢出水珠,无意识地顺着脸蛋划下。
沈舒衣呕了半天,只将晌午用下的米粥尽数呕了出来,发作到最后,他整个人脱力地瘫在地上,眼前一脸模糊,阵阵晕眩。
“来人。”沈舒衣干哑着嗓子唤了个婢女打扫,小姑娘进来被吓了一跳,往常这种情况都是小星姐姐在做,但饶是她对这位怀王妃抱有害怕和鄙夷的态度,还是声音颤颤地问:
“主子,需要奴婢去请大夫吗?”
“不用。”沈舒衣声音淡淡,他缓缓站起身,腰肢微微弯着,吩咐小姑娘道:“收拾好了就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小姑娘求之不得,赶忙将沈舒衣弄了一地的污秽之物洒扫干净,而后自己匆匆退下。
沈舒衣走到床榻上坐下,他不自觉就看到了床边的那个红木柜,里面装着能让人暂缓痛苦的药熏,他看着这个柜子,脑海里闪过那吓人的一幕,仿佛又看到颜守伊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到进里面,将他这些年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从而不让颜守伊接触到一丁点熏香的心思毁之殆尽。
沈舒衣已经有过孕育子嗣的经验,近几日他身体困顿乏闷的很,又时不时觉得恶心,吃过的东西不受控制地呕到嗓子眼,这些症状和当初他怀守伊时是那么相像,让他几乎确信,自己又怀孕了。
生下来的孩子自己尚且能忍痛不与她住在一处,可肚子里的那个却是一定不能与母亲分离的,沈舒衣的手下意识抚上肚子,此时月份还小,还摸不出肚子上有什么变化。
沈舒衣闭上眼想让自己的心静一静,可满脑子想着自己刚生下守伊的时候,生产很不顺利,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如果只是身体上的疼痛,沈舒衣想,自己无所谓的。
可偏偏,随之而来的还有让他难以喘息的羞辱。想起当时的那些事情,或许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足以能够平静接受了。沈舒衣耳中响起一阵尖锐的噪声,仿佛又听见了自己的呼求,他从未那般狼狈。
沈舒衣不愿再沉浸到过去的事中,他的一只手依旧抚着肚子,婢女将四面八方的长帘拉开,遮蔽住午后毒辣的阳光,也让整个室内陷入阴暗,沈舒衣独自一人坐在大床的中心,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嘴角勾起莫名的笑意,心里在暗暗嘲笑自己的矫情。
世上哪有什么从未,事请凡是遇到了,就都是命数。
自己逆来顺受这几年,日子难道不是越过越好了吗?
他这般劝自己,待将心神都定下后,极缓慢地撑着床起身,又蹲下去,打开了床边的那个红木柜。尚未用完的药熏依旧躺在柜子里。药熏是颜展向江大夫讨来的,当初沈舒衣情绪失控,颜展用这个来让他镇定下来。
沈舒衣用了一次后,便忍不住用第二次,于是一用数年,每每觉得心中难熬时,他便会将门窗关死,一个人在房中点上熏香聊以□□。
“不需要了。”沈舒衣轻轻抚摸着那些未点燃的熏香,呐呐自语:“往后都不用了。”
他不能再由着自己舒服,置孩子的健康于不顾,不论是为了守伊,还是现在肚子里这个。
沈舒衣抓起那些药熏,本想直接甩到地上,但手腕上一抹蓝色晶体的亮光让他晃神,停下了想要做的动作,颜展给自己买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小东西,说心里话,沈舒衣是开心的。
“你带着他,身体会越来越好的。”
他想着这句话,盯着那条蓝色水晶久久失神,直到腿间膝盖处无法忽略的阵痛再次传来。
“殿下,苏魁密信。”
“讲。”
颜展这几日格外忙,不仅要操心驻扎城外的军队,还要密切关注边疆部下的密函,他坐在桌案上,将每日例行的文书批阅完毕后,陈于又进来送上一份密信。
“乌玲郡太守与蛮子走得极近,苏魁的人盯了他许久,在他家门口看见过好多次蛮子的身影。”
“乌玲郡是边境之极,若是想与蛮子串联倒是十分方便。”颜展点点头表示知晓,对于这种情况他一点不意外,安则生变,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定数。
“这些都只是猜测,我们没有抓到实质性的把柄,比如互通的书信,或是贿赂的金玉,只是看起来形迹可疑的话,太牵强。”
“苏魁……”颜展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只要蛮子不做表面动静,能勉强维持和平就好。关里的事远比关外复杂,太守门的勾心斗角,谋取私利,他看不透更斗不过。”
“怕是不长久。”陈于叹息道。
“能安稳一天算一天。”颜展说:“先人讲斩草除根,由此可见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根基未除干净,就难保不会重演一次历史。”
“战争不可避免,可本王不愿这天下再起争端了。”
“本王这样想绝不是懈怠了,或是疲倦了,若是边关动荡,本王必定头也不回地做急先锋。”颜展抬头,眼神坚定地望着陈于:“但你若说这是妇人之仁,本王也认。”
陈于忙抱拳道:“属下岂会这么想,殿下想要维持和平,无外乎是为了百姓生计和将士安危。”
当初颜展在边关一呆三年,几乎绝了要回去的念头,一直到他平定数年骚扰边关的一支蛮人主力军,才被他的皇兄,当朝皇帝颜挚召回都城,颜展本是不愿走的,奈何皇命难为,只得动身遣返,将自己的亲信部下留在关上驻守。
但回来后,看到当时沈舒衣的窘况,颜展的埋怨便少了许多,也多亏他回来了,要不然不知道沈舒衣这人能想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法子去救那个沈舒臾。
颜展摆手,懒得听陈于对自己的应承,眼睛因为处在暗室盯着一处太久,有些酸痛,尤其是眉骨处,似乎很是疲惫。
颜展伸手按捏了一阵眉骨,直到按得它有了舒爽的酸麻感后,才堪堪停手。
“沈舒臾找着了吗?”颜展又问。
“属下无能。”
颜展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心中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晌午刺眼的日光与他仅一墙之隔,墙外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他们屋内却隐入阴寒的幽暗中,颜展盯着门上纱窗处,盯得晃神。
“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这么久都找不到。”
“一定要拜托苏魁,让他多留心些。”颜展声音沉重地嘱咐:“沈舒臾不是一般人,他不仅是我怀王妃的弟弟,不仅是这样的。”
“沈舒臾被革职后,他的部下被分散到各个部队,其中难免有对沈舒臾忠心耿耿之人,若是此人在暗处不安好心,祸患无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颜展对着陈于,言辞意切地说:“沈舒臾常年习武,他若是自己存心逃走,此时怕是已到中原地带,他们在边关处搜,没有用的。”
“可,中原地带的事……”陈于着急道:“咱们怎么好插手呢?”
“而且沈舒臾消失的消息也是决不能被旁人知晓的,当初殿下竭力保他流放,如今却出了乱子……”
“罢了。”对这件事颜展实在没法子了,只能认栽:“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终归是一条养不熟的狗,到处乱跑。”
两人谈话谈到最后都沉默了,对于沈舒臾消失这件事,既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也只能先随他去了。
吱呀,添茶的婢女推门而进,提醒着二人时间的流逝,颜展唤她上前,瞧着她的面孔,觉得很眼生。
“你从前不在我院里当值吧。”
“是。”婢女小心翼翼地回话道:“奴婢是王妃院子里的,是因为有姐妹临时被派了别的差事,管事嬷嬷才把奴婢调过来。”
“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退下了。”
“好。”
颜展操劳半日,此时只顾着拿起茶碗润嗓,疲惫带给他少见的放松,迫使他再难有精力去想别的事,也就没注意到小奴婢紧张的神色,和拿着托盘不住哆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