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深寥皱眉,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手刚好能触及到的墙面,冰冷又坚硬的水泥灌注成的墙面,他静默地看着徐知骁。
徐知骁眨了眨眼,声音很轻:“我当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瞒着这件事,毕竟同一所初中毕业,怎么看也不能算是坏事吧?”
尤其是在两人还是朋友的情况下。
张喆明的态度变化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一会儿又像是放晴了似的跟以往一样带着徐知骁玩,一会儿却冷淡十足的连着几天一句话不理。
“我不知道为什么,”徐知骁说,“我以为我接受他的好友申请是走出旧生活的第一步,但好像并不是这样。”
高一时课业松散,而三中的同学们更不会把时间耗费在学习上,即便是一班的人也有不少成绩缓慢下滑的。
但徐知骁大概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位。
光从学习上,他看起来没比其他人花更多力气,但成绩一发下来,他又牢牢占据了第一名的位置,把一班、二班这群学校倾尽好资源的学生全压了一头。
或许不好的声音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了苗头的,一开始只是语焉不详的几条帖子,后来更是直接将矛头直指徐知骁。
徐知骁的家庭背景、醉鬼父亲,又一次被拉了出来,成为了佐证他“暴力基因”的最好例证。
“不过这些帖子大多数都跟过眼云烟似的,散了就散了,顶多在心里留下了印象,但并不影响什么。”女孩们追捧的还是追捧,男生们偶尔打球却个人手了也还是叫他。
张喆明那个时候又刻意藏起了自己,躲着徐知骁走,他的异样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两人闹了什么矛盾。
徐知骁甚至偶然听到过顾胜随意地问张喆明为什么要躲着他,如果有什么矛盾说开了就好了。
当时他没听见回答,但顾胜也没说话,想来张喆明大概是摇了摇头。
事情真正意义上的转折点是在某天放学后。
“其实那天和平常没什么区别,高一的时候我还没有住宿,每天都需要走里回谢兰茹那里。”回家路上的灯总是坏了修修了坏,一年三百多天就没几天好过。
但这同样给了很多事情可乘之机,徐知骁甚至是被同一伙人、同一地点堵住的。
一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面孔,那刻徐知骁不知道该笑还是跑了,只是挑了挑眉,熟练地把包放下:“怎么又来了?”
“你不用试探我们,”经历了上一次的对峙,这伙人也聪明了些,就是没聪明太多,“上次就是看你还是个小孩,只给你涨涨教训,但这次可真有兄弟被你惹到了……”
兄弟?徐知骁皱眉,察觉到关键词。
可他自认在三中虽偶有波折但总体没惹上人,虽然三中一群人总被外面叫着不学好,但还在校园里就和校外小混混称兄道弟的也少见……
不,徐知骁神色一凝,有一个。
他几乎一刹那就想到了那张脸,那张看着老实憨厚,偶尔会笑着和他勾肩搭背的脸。
徐知骁站在原地,硬生生接下了那一拳,那日包厢里挥之不去的酒气、烟草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好像张喆明还坐在旁边,叼着根烟问他要不要喝酒——令人反胃。
忍着胃里的汹涌,徐知骁脸色都没变,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一脚踹了上去,就像尝到一点血腥味的小狼,想也不想扑了上去。
什么“暴力基因”,徐知骁都不想信,但他现在还在被那些人牵牵扯扯,神却好似飘出去了一般,挂在天上冷冷地看着现在的他。
他应该是挂彩了,心脏空落落的,但与之相比更明显的是那种划过粗粝地面,皮肤一热又随即被淹没的感觉。
但那群人被打得比他更惨,看着他的那双眼惶恐不安,一群就靠着人数优势充老虎的人,一看见个真硬茬,怂的比谁都快。
眼看着这硬茬不动作了,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他们精心挑选、无人经过的小巷。
“你受伤了。”夏深寥咬字更重一点,用陈述的语气说。
徐知骁点点头:“但没什么关系,回到那里的时候灯都关了,我去卫生间冲了一下伤口,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谢兰茹出门了,王家兴一夜未归,王回舟还在床上,没人发现。”
去到学校,被抖了抖抖下一地灰和零散的小石子,徐知骁甚至得感谢三中分发的良心校服,质量好到经过一场打架都没破。
刚刚好把他手臂上没办法处理的伤口给遮住了。
“那个时候我是想去找张喆明问个清楚的,毕竟那一瞬间的猜想确实太跳脱了,况且……我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
张喆明带他去的包厢可以作为他猜想的依据,但却不能作为证据。
而且,如果他想的真是事实的话,也就是说他的分班考也很有可能有张喆明插手。
“不过那个时候还是太冲动了,也可能是很少经历这种看着光鲜亮丽,实则一掀开表皮内里全是钝刀子的人。”
一开始张喆明大概是知道计划败露了,干脆躲着徐知骁走,避而不谈关于什么包厢、混混的事,实在不行还有顾胜这个拎不清的跳出来帮他义正辞严地遮掩。
然而避着张喆明也不能避一辈子——大考来了,徐知骁还正正好和他分配到了一个考场。
徐知骁实在说不清命运到底是站在哪边的,总之在那一刻,他们非常戏剧性的、不得不面对面站在考场里。
“开学考的时候,是你找的人?”徐知骁已经快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但光听声音还是很平静。
张喆明往心虚地后退了几步,半晌后又嗫嚅着说:“里面或许有误会……”
“有什么误会?”
沉默,又是长久的沉默。
徐知骁感觉自己的心脏正突突地跳,像是要破出胸膛,直接摔到地上和别人来个鱼死网破。
耳边一阵嗡鸣,徐知骁在张喆明说着“你打我也行”的时候猛的上前,拽起他的衣领,刚刚好对上他惊讶的眼神:“为什么?”
“不为什么。”张喆明在听到那句问话时,就像被戳破了的气球,颓废地低下头来,半张脸隐在黑暗里,“我一直都讨厌你,凭什么你什么都不付出就能考这么高的分数,凭什么你一出生就长了张受人欢迎的脸,凭什么你爸是个垃圾,你妈也不要你,你却还能……”
张喆明甚至在衣领逐渐被收紧,接近窒息的时候,品尝到了一丝惹怒讨厌的人的快感:“我恨你呀,我最恨你了,你就应该去死,你活该去死,你活该被人讨厌……你……”
“砰!”
桌椅被推倒,在一片愣愣看着的顾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魂,冲上去粗糙的动作推到了一片桌子椅子,直直打向徐知骁。
而张喆明就像一袋垃圾似的,被徐知骁放回地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
第六考场打起来了——这个消息从第六考场发酵,最远甚至连不在同一栋楼、同一层的第十二考场都知道了。
主谋是谁?谁先开始打的?
徐知骁。
“高一就和校外人士勾肩搭背,甚至窜梭校外人士用堵巷子口、围殴的方式来影响考生考试,情节恶劣。”
徐知骁似乎还能看到魏主任从门外带着一叠资料进来,被各种电话催得焦头烂额,刚放下电话又看见了徐知骁,眼神还没来得及变为无奈,又急匆匆淹没进下一通电话里。
“——予以停学处理。”
“徐知骁,这事儿你做的……不能说错了吧,但还是冲动了。”当时的魏主任还没像现在这样被徐知骁磨得没脾气,依然虽头疼但好声好气地劝,“这事不能被传出去,你只能……”
“是因为谢兰茹没来吗?”翻涌的潮湿泥土气,让徐知骁恍惚以为自己正呆在某个潮湿的洞穴里,全身上下都透着股冷气。
魏主任霎时间噤声。
张喆明的家长从上午接到电话到下午跨越遥远路途赶到三中,只用了三个小时。
而谢兰茹从接通教导主任电话到挂断,也只用了三秒。
来的家长一路又哭又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到最后只能用恳求的眼神看看魏主任,再看看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受害者徐知骁本人。
“对不起呀小同学真的对不起,我平时忙没时间照看喆明,没想到他居然敢这么做,真的对不起……”
或许是察觉到单纯的道歉实在苍白无力,家长一度快闹到下跪的地步,又在一群慌张的声音里被劝了回去。
魏主任也难处理眼下的情况,毕竟要处理肯定是要双方家长都到场的,但……他瞥了眼被那位家长拽得一个没注意,就歪了一下的徐知骁。
总是低不下来的脊梁骨,像竹子,连被风吹都是连着身子一块儿歪的。
“……你妈妈没来,确实学校这边也很难处理好这些事情。”魏主任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现在能给出的结果,就是张喆明那边做休学处理,转学。”
“但是这件事确实影响不好,所以学校这边也没办法……”魏主任说着说着,哽了一下,他也很难说服自己的良心,叫徐知骁干干脆脆就帮着背上这口黑锅。
学校论坛堪称第一谣言滋生地,一开始是某个毕业了的学生突发奇想搞的,后来越搞越大,到最后学生上论坛都比翻书勤快。
上午徐知骁和张喆明的照片被拍下发到论坛,转眼间有关于徐知骁真真假假的消息又一次铺满了论坛,到最后整件事里反而是张喆明摘得干干净净。
魏主任一开始叫管理论坛的人多删点帖子,稍微下手封封几个叫得欢的,然而越封发得越多。
他越想澄清,徐知骁身上被泼的脏水就越多。
到最后不仅是校方在施压,还是论坛上的学生在做谣言推手。
“你说我被牺牲了,可能也没什么错。”徐知骁眯了眯眼睛,看向远处操场上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魏老师想帮我,但他帮不了我。”
谣言一旦开始就绝对不会被某个人叫停,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魏主任,一个在一群少年眼里是严厉的管教者、亟待反抗,越管越往反方向跑。
表面上似乎过得去,但徐知骁早知道,和一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