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徐知骁不知道自己被拉着一并泡了多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然后第一反应就是——大笑,笑得神采飞扬,漂亮的像是飞舞在空中的粉色花瓣。
夏深寥这一连串动作实在是太迅速、熟练了,一气呵成地把餐盘盖到顾胜头上,在眼也不眨地带着徐知骁把餐盘扔进箩筐里,直接逃离了现场。
跑了会儿直到走到不知道哪个阴凉位置,才停下了脚步,松开了徐知骁的手。
徐知骁感觉自己的手腕上还有夏深寥留下的痕迹,像是现在还被禁锢着一般,他低下头一看,却发现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
等喘匀了气,徐知骁靠在粗糙的墙面上,懒懒地望向夏深寥:“我怎么感觉,我们夏老师已经谋划这一天谋划很久了呢?”
他的声音略轻,尾音像是羽毛,轻飘飘的落在夏深寥心尖上,勾出一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解决的瘙痒。
夏深寥也不吭声,就这么任凭徐知骁盯着他,偶尔会幻视高高翘着尾巴的猫咪围着转圈,仰着头,尾巴走过时还不忘勾一下小腿。
夏深寥并不惊奇徐知骁猜到了,或者说他在预谋时就已经想好了之后的说辞,此刻被徐知骁点破也完全没失措。
“嗯。”
徐知骁的眼睛睁得更圆了些:“就这么承认了?我还以为你会再说点其他的。”
夏深寥双手插兜,路过的风撩起校服下摆,看起来一派轻松少年气:“我一开始就打算好了。”
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些事情,我就做出一些更意外的事,让我短暂成为你片刻的共犯,你不得不告诉我。
徐知骁渐渐收敛了笑意,定定地盯着夏深寥:“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吧?”
“我知道。”夏深寥同样沉静地点头。
“不是一开始,半点都不想管这里的事,等熬过这段时间就回去吗?”
夏深寥没问徐知骁是怎么猜出来的:“是,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你……算是一个例外。”最后两个字他咬得非常温柔,像是柔和的、裹住徐知骁的风。
“我是例外?”徐知骁的神色不变,“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例外,夏深寥,我一点儿都不想成为这样的例外。”
他的语气愈加激烈:“如果只是出于好奇心,不如不要这么做,等过了一学期,你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是之后后悔了怎么办?”
夏深寥微微抬头,阳光把操场毫无余地地照了个亮堂,那些过去的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见面的同学在操场上奔跑、喊叫,这样的景象和宁静半毛钱搭不上关系。
但夏深寥就是觉得在这一刻他的心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不会后悔,”夏深寥笃定,且堪称笃信地回答,“从一开始你就是意外,直到你成为了我的朋友,我就不可能放着你不管了。”
或许就和潘回一样。
夏深寥凝视着靠在墙边的徐知骁,他看起来有些烦躁,大概是不想背上“例外”这种这么严重的责任和名头。
但夏深寥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就像潘回那样。
潘回也会连着三四天哀嚎着试卷难题不会,夏深寥偶尔也会大发善心地帮忙解题,只不过比起潘回,徐知骁更沉默。
潘回会一直信息轰炸他,直到夏深寥终于看不下去了才停下,然后怂成狗地眼巴巴看着夏深寥满脸不耐烦发答案。
而徐知骁不一样。
徐知骁更不习惯开口,或许是他自己一个人也踉踉跄跄地走了很久,所以早已经不习惯了对身边人开口。
即便身旁站着个夏深寥,即便从细枝末节里夏深寥不信徐知骁不知道他有背景,能处理这些于他自己而言很难办的事。
很多事情,只要徐知骁愿意开口,夏深寥觉得自己也能解决一部分。
但徐知骁总是不乐意开这个口,所以夏深寥只能强行把自己插进徐知骁的安排、生活里,成为他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只有这样他才愿意接受这个短暂的同盟、共犯。
“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夏深寥注视着徐知骁。
徐知骁深呼吸一口气,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难办——这种难办和他过去遭受的还不是同一种,面上一声不吭但动作强硬,蛮横且不讲理地成了他的共犯。
可偏偏徐知骁完全想不到怎么处理眼下的事,夏深寥的动作非常快速,没有给人任何回转余地,但他本人却依然以一副温和的态度面对徐知骁。
一心一意,专横独断,但目的还是为了他。
徐知骁垂眸:“张喆明,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他松口了,意识到这点,夏深寥也不再遮掩自己:“他们跟我说过这个名字。”
“张喆明现在已经不在三中了,因为闹出来的事有点……影响不好,家长花钱让他转去了别的学校,魏主任的意思是为了学校名誉,直接冷处理,不要闹那么大。”
“但你还是成了牺牲品。”夏深寥一针见血。
徐知骁没对夏深寥的话做出反应,只是揉了揉太阳穴,回忆:“当时是高一开学,我因为开学前的分班考被几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混混堵在小巷里,错过了前几科考试。”
最后虽然完完整整地写完了两张卷子,但因为错过了前面三场考试,徐知骁显而易见地没分到一班。
“这对我来说只是个小挫折,虽然没能被分到一班,但我在哪儿都差不多。”无论是在一班,还是在五班,徐知骁都有信心能考第一。
“不过我确实因为这件事烦躁了一阵子。”
他的不幸运简直从出生起的那刻就伴随着他,此后的人生里也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好像要生生把他拖下泥潭才作罢似的。
一旦徐知骁有了点生活往上爬的苗头,就会毫不犹豫一把把他拽下来,让他再狠狠摔上一次。
“和张喆明认识的很偶然,一次体育课上有了交集,当时他在一班,我在五班。”
魏翔和潘凯都是和顾胜更熟一些,但因为顾胜也爱带着张喆明一块儿玩,久而久之也都熟悉了。
体育课大多数时候都给他们留出了充足的自由活动时间,而这两个人又是爱牵头的,很快就凑上了不少男生打篮球。
当时张喆明也被拽上了,被人群团团围住,但他一眼就瞧见了独自坐在一边的徐知骁。
那个时候徐知骁除了性格独一点,倒也没惹出多大事,和其他人也与现在的氛围不同。
大家都只当徐知骁慢热,虽然看着不好相处,但做起事来也利索,不影响活动还长得高高帅帅,人群里甚至是欢迎徐知骁的声音更多。
徐知骁并不热衷什么运动,但最后还是被一群人起哄着上了场,张喆明就慢腾腾拍着篮球,整个人是笑着的:“来,我们打一场啊。”
——一开始徐知骁因为很久没接触篮球,已经手生了的缘故,短暂地落了下风。
但没让对方得意多久,等徐知骁适应了,一边观察着对方的习惯,一边借机传球上篮,三两下就将风向翻盘。
十七岁的年纪,带着满身肆意的少年气,平时习惯落在后边、走在角落里,以往被遮挡住的光芒在此刻完全不加掩饰的,盛放在所有人面前。
如此耀眼,如此夺目。
徐知骁是在一片欢呼声里,送着下了台的。
而张喆明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出现的,从包围着他的层层人群里挤进去,笑着挥舞着手臂:“我们加个好友啊,下次在一块儿打呗哥们。”
徐知骁犹豫了一瞬间,最后还是同意了——或许他是该改变下自己,从小学到初中,他人生第一大噩梦已经走了,不是吗?
“我们两个之间,应该是他主动联系我比较多一点。”徐知骁的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讲一件和他不相干的事一般,“他看着挺老实,在一班虽然是吊车尾,但人缘出乎意料的好。”
无论是谁他好像都能称兄道弟地打关系,整个人笑得也畅快,看起来没什么坏心思。
拉着徐知骁一块出去见朋友的时候,张喆明看起来也没使什么坏心眼,一直尽心尽力地为那些徐知骁不认识的人介绍他。
“我不喜欢那个环境,太吵了,他们喝着酒抽着烟,每个人都能说点什么,七嘴八舌的声音叠在一块儿我什么都听不清。”
也是从那个时候,徐知骁意识到张喆明的另一面,对方和他在学校里展露出来的那副老实人面孔完全不一样。
他抽烟的手势熟稔,偶尔还会拿着瓶开过的酒凑近徐知骁,脸上牵着笑问:“你要不要来一点?”
徐知骁摇头拒绝了,令人反胃的酒气顺着鼻腔网上,徐知骁甚至有股呕吐的欲望,但硬生生被忍了下来。
张喆明脸上的笑慢慢淡了,嘴里还叼着根烟,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是不是不喜欢和我一块玩?你不喜欢这里?”
“我也不知道。”徐知骁双手抱臂,冷静地对着夏深寥说,“我不喜欢那个环境,但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和他呆在一块。”
“不过好在这个问题也不需要我回答,因为张喆明很快就给了我答案。”
是在某次意外之下,徐知骁看见了张喆明初中毕业照,只一眼他就注意到了上边印着的、熟悉的学校名称。
张喆明和他是同一个初中毕业的,只不过不在一个班,徐知骁也对他的印象甚少。
“而我问他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遮掩。”
张喆明瞪大了眼睛,扯了扯嘴角:“什么,我们是同一个初中的?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呢,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是不是你听错了?”
“然后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他终于承认了他和我是同一个初中毕业的了。”
“对,我们确实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我可能记错了。”张喆明定定地盯着徐知骁,“那你记得我吗?”
“——很显然,我不记得。”
徐知骁脸色冷淡,他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或许他和张喆明见过几面,但徐知骁在初中时完全不知道张喆明这个名字。
学习、亲生父亲留下的梦魇,这两桩事几近占据了他大半时间,比起交朋友,他更乐意学习。
上个好学校,带着谢兰茹一块儿走。
同学、老师,在他这留下的印象非常浅,接近于无。
“但张喆明大概不喜欢我这个回答,”徐知骁看向夏深寥,“准确来说,他是非常不喜欢。”
这种不喜欢在一开始徐知骁还未察觉,直到最后那一刻,张喆明堪称憎恶的表情落在他眼里,徐知骁才惊觉他错过了什么。
是一个人的嫉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