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锐从小就很皮，皮是调皮的皮，是皮实的皮。

顾泽锐的妈妈自己扯着顾泽锐去了大城市，硬是闯出来了女人的一片天，他不让顾泽锐喊他妈，要他喊她红妈。

顾泽锐在市里待到小学就被送回乡下，原因只是红妈没办法让他上学，户口居住地和教育受助地的差别事实把顾泽锐送离了事业控制狂魔的红妈身边。

这正正好随了顾泽锐的意思，等到姥姥姥爷来接他的那一天，他几乎是半分伪装都没有，扯着白得发亮的白牙向身后因为母子分离在脑海里想象小孩回去受苦想象得几乎泫然欲泣的红妈拼命地挥手，大喊：“妈妈，红妈！再见！！”

身后姥姥伸手拍了他一下脑袋，动作极其轻，说话带着点方言的口音,语气却是极其柔和：“瞧瞧，你妈都要哭了你这小子还笑！”

顾泽锐却装作很疼的模样，伸手连忙捧着自己的后脑勺，嘴巴硬气得很，面对自己只是见了几面的姥姥，回道：“那你去安慰红妈，我说话她光揍我。”

姥姥的态度急转直下：“什么？你妈揍你？！”

姥爷笑起来，伸手摸了摸顾泽锐的脑袋，轻轻给他揉了揉后脑勺上的发旋，一会儿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黑皮的巴掌大的小笔记本，用笔写着什么东西。

顾泽锐歪着脑袋看着外面晃晃悠悠的风景，看着外面的风景从钢筋水泥慢慢变成不是那么钢筋的水泥，从只有蓝色的天空中慢慢看到真的和书上描写得一样的大片大片跟棉花糖一样的云朵。

他喜欢这个地方。

姥姥姥爷生活的地方也不算是落后，至少不是他想象的那种下雨就要踩泥坑，上山就要挖竹笋，见湖就要游泳的那种美丽乡村，反而是上不如红妈住的楼房，下不如自己的想象的一个普通城市。

山也没有，湖也没有，黄河有一条分到不能再分的分支越过这里，坐上公交，公交行驶上高架桥，顾泽锐往窗外看，远处有一座断壁残垣的桥架在上面，桥只剩下两边，中间全部断了。

这是角城。

顾泽锐被姥姥领着进了小区门，楼下有个老爷爷，穿着汗白衫，躺在黑色藤椅上，嘴边点着顾泽锐没见过的烟，嘴边细尾边粗，像是自己卷的那种家烟，周边趴着一条小黄狗，旁边裂了蜘蛛墙皮的岩白墙壁上的挂钩挂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黄绿色的小鸟，隐在吊兰里，地上还有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雪白兔子。

对自然有着剧烈想象的顾泽锐来了兴趣，即便他不认识面前的老爷爷，但他还是扬起笑脸，熟稔地冲着老爷爷喊道：“动物爷爷，这都是你养的小动物吗？”

正眯着眼享受下午阳光的老头猛地被烟呛了一口，看向一旁的顾泽锐和身后的姥姥姥爷，扯着沙哑的烟嗓子，打招呼：“哎呀顾老头，这是你孙子嘞？”

“对！我孙子！”

老人在寒暄聊天，顾泽锐挣脱姥姥的手，蹲下看着笼子里的侧身背着自己的兔子，小兔子正在喝水，伸出的舌头粉嫩至极，一碰水就缩回去，一碰水就缩回去，像是被水吓到了一样。

顾泽锐觉得好玩，想要伸手逗一逗兔子，却被动物爷爷喝止：“小心咬你！”

姥姥连忙拉开顾泽锐，兔子受了惊，连忙跑到角落里蹲着，一双红边眼睛警惕地看着顾泽锐，兔子不喜欢自己，自己又被钳制住，他只能悻悻作罢。

动物爷爷一边和姥爷寒暄，一边和顾泽锐说话：“养一只？”

顾泽锐反应过来动物爷爷是和自己说话，连忙回道：“要！”

“那你等着，快下崽子了。”

顾泽锐瞬间更开心了。

小区没有电梯，只有楼梯，顾泽锐一步作两步地跑上去，跑两步在上一层楼梯上趴着头看着带着笑意斥责自己乱跑的姥姥，眨眨眼在姥姥追上自己的一瞬间又跑上去。

姥姥姥爷家的家门带着早期的那种防盗门，铁制的，镂空的，像是早期西方的电梯一般的那种门，钥匙放在上面转动，发出“肯坑坑灵零零”的响声。

顾泽锐一进门，姥姥就领着他进了专门给他收拾出来的房间，是一间向南的客房，床是男生喜欢的蓝色，桌子像是还没来得急换还是实木制品，不过上面还贴着不知从哪来的球星海报，上面的塑封还崭新至极，反着光，像是刚刚贴上的模样。

姥爷的工作是一名初中的，快退休的英语老教师，即便年纪上来了，但他依旧对工作很热忱，去接孙子已经耗费了大半的时光，于是他指了指墙上掉了漆露出古铜色的挂表，示意自己要去批改作业。

姥姥习惯了，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姥爷的意思，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孙子的姥姥有点不耐烦地点点头，连忙跟着顾泽锐进了门。

顾泽锐上去拍了拍自己的床，姥姥给他上了两床褥子，床垫子用手指一压压出两个洼坑。

这已经足够软了，谁知顾泽锐偏过头，对带着殷切目光的姥姥说：“姥姥，床好硬啊。”

姥姥受不了自己好不容易见着面的宝贝喊自己姥姥，知道自己宝贝在城里被惯得是个细皮嫩肉的，于是连忙应下，“好好好，姥姥给你铺。”

趁着姥姥铺床的功夫，顾泽锐跑出了房门，准备去看自己的兔子。

小区下面是水泥地面，一条小道隔开每一幢楼房，顾泽锐直奔刚才动物爷爷晒太阳的地方，动物爷爷和黄绿鸟不见了，不过旁边的小道里却走过几个小男孩。

其中一个小男孩笑得很欢快，说的话却很邪恶：“哈哈哈，真是搞笑，谁愿意和他玩啊，没妈崽，牢牢爹。”

顾泽锐这还没来得及弯下腿看兔子，再听到这一句充满丑陋的话瞬间起身望向他们，看见不只是一个人，想着大家不可能都是这样的人，谁知剩下的几人都是维护那个小男孩的，下一句的应和更是过分：“牢牢爹，我妈妈都不让我和他玩的，不过谁愿意和他玩啊。”

“他不会一直在那里找吧，找不到哭了怎么办？”

“谁会管他啊？你管他啊？”

“他可真够笨的。”

“笨笨呆。”

正义感爆棚的顾泽锐一下就闻到了欺凌弱小的气味，忽然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喊：“喂！你们怎么说话呢！”

几人转过身来，看着满目怒气的顾泽锐，童稚的脸上露出疑惑，带头的人率先开口：“你是谁啊？怎么没见过你？”

顾泽锐身上穿着红妈从自己店里用店员优惠买的最时尚的城里小男孩穿的小白衬衫，左胸口处还刺绣着一只充满童趣的皮卡丘，裤子印着小男孩最喜欢的奥特曼，脚上的球鞋虽然不是限量版，但红妈的眼光极其地好，现在的顾泽锐已经穿着面前这些小孩没见过的蓝黑色极具设计风格的球鞋。

顾泽锐长相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细嫩，鼻子翘，即便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但眼眶骨还是在这个小年纪已经显出未来的深邃，鼻梁也高，整个人剑眉星目，胳膊长腿也长，栗色发色更是让顾泽锐显出几分精致的俊朗。

与此相反，那群人身上只是普通的T恤，脚上趿拉着凉鞋或拖鞋，脸上都是黄黄黑黑的，哪里见过穿得这么好、长得又好看的城里小孩。

他们才不会去随便得罪这么好的人。

顾泽锐却不管他们的问题，继续输出自己的问题：“你们说的谁？谁让你们随便说别人了？”

兔子被顾泽锐的高音惊吓得窜了一下笼子，铁笼子碰撞发出的声音引起了顾泽锐的注意，为了别吓到兔子，于是他远离了兔子，冲着他们走过去，气势汹汹。

“你们说的谁？你们怎么欺负人？”

顾泽锐像是警察盘问坏蛋、妈妈盘问小孩一般盘问他们，语气十分不善，这让带头的那个小男孩皱起眉，被杀了面子的他有点不爽，但他又念在对方的光鲜，不敢轻易反板，只是回嘴道：“你想和他玩你就去找他啊，我妈又不让我和他玩。”

很明显的抛出问题，没有回答顾泽锐的问题。

顾泽锐根本没有上当，继续刨根问底大声斥责：“那你为什么说他坏话，为什么说他？！”

那人瞬间支支吾吾，连带着几个人拽拽衣袖，扯扯衣摆，他们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齐倏地掉头就跑，顾泽锐连忙拔腿就追，揪着一个人的领子，冲他凶道：“那个人在哪里？”

“在公园！”

“叫什么！？”

那个人愣了一瞬，他只知道那个人的外号，好像，从来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顾泽锐眉毛拧得死紧，眼睛凶狠，在这样的眼神下，他为了给自己壮胆，大喊回去：“不知道！”

这句话把顾泽锐砸得愣了一瞬，手上的力气无意识地变小，对方趁着顾泽锐松手的一瞬间扯回自己的领子，踉跄两步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