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公园,这是顾泽锐第一次来这里,他不知道公园在哪里,顾泽锐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打算跑上去问姥姥公园在哪里。
动物爷爷忽然出现在楼口,手里还提着鸟笼子,楼道的穿堂风吹在他身上,把汗白衫轻飘飘地掀开,面容安详,一整个人像是没有一丝忧虑,慢慢悠悠地逛着。
顾泽锐连忙跑上前,两条腿交换频率很高,边跑边喊:“爷爷!爷爷!公园在哪里?”
手里的鸟笼叽喳叫了一声,动物爷爷顿住,埋着皱纹的眼睛半眯,认出来顾泽锐,顿时露出笑意,和蔼地问道:“你姥爷呢?”
“你快告诉我动物爷爷!这很重要!”
老头被吼得一愣,呆呆伸手指了个方向,见到顾泽锐跟小豹子一般猛地跑远了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六十岁的身子骨没了刚才的悠闲样,硬是“亢嗤亢嗤”喘着爬上楼,告诉两个老人顾泽锐跑了的消息。
等到顾泽锐跑到公园,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大家都回家吃饭了,远远望去,公园里没有几个人影,夏天的湖边晚上也冷,社区又不先进,仅有的路灯零零散散,有几个甚至电路老化,接触不好,灯光一眨一眨,反射在湖面上更是显得形影单只,本应热热闹闹的公园却被笼罩上一层冷冷清清的意味。
顾泽锐其实是有点怕黑的,早些年的红妈为了出去上晚班工作,只是把不过十平米的家里断电收起易碎品,把上完幼儿园的顾泽锐接回来急匆匆送进家里就出门继续工作。
顾泽锐总是玩着自己的玩具,摸着奥特曼告诉自己是奥特曼不应该感到害怕。
但是晚上忽然的停电让他害怕地蜷在角落里,那晚回来的红妈哭了好久,顾泽锐还要给红妈擦脸,还要哄她说自己一点也不害怕。
红妈只是伸手握住顾泽锐,眼泪无声地流下。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久,顾泽锐在这个时刻或许是着急占据了头脑,没有一点对黑暗的害怕,顾泽锐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能边跑边喊:“你好!你在哪里?不要找他们了!你在哪里?”
远处的乔别明坐在青石板上,在夜幕降临时,原本被太阳暖热的青石板也在渐渐抽离温度,逐渐变得冰冷,恢复成石头原本的低温,冷得他屁股发麻。
他早就知道大家都走了,他也早就知道其实没人愿意和自己玩的,但他没有地方可以回去,只能坐在公园角落里的同样不起眼的青石板上,像往常一样,等到很晚很晚才回家。
远处少年突兀的声音乍在空中,划破夜幕,乔别明听了好几遍,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次,核对了自己对少年情绪的判断,许久才慢慢站起来,低着头,弯着腰,双手扶着自己的膝盖,等着发麻冒星的双腿变好。
顾泽锐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太小了,又很黑,自己看不清,于是他不喊了,打算去问问那个人。
他狂奔过去,还没跑到人家跟前就熟稔地问道:“你见没见过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应该在和很多人一起玩但是只剩他一个人的人?”
顾泽锐几乎是喘着说出来的这句话,跑了太久的他累极了,也略微弯着腰,说完这句话的他大口喘气,“呼哧呼哧”的声音不绝于耳。
乔别明还在低头的时候就看到了顾泽锐白皙的小腿和炫酷的球鞋,一抬头就看到了穿着白衬衫的顾泽锐,对面脸上带着运动之后的红晕,胸口急剧起伏。
乔别明没说话,直起身子,眸子带着点犹豫怯懦,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面前即便在夜幕下也依旧光鲜的少年。
其实只要是顾泽锐再长点心,或者他再冷静一点,他就能发现,面前的小男孩,十分符合和他差不多大,只剩自己一个人的这唯二的两个他自己说出口的鲜明特征。
但是顾泽锐太着急,等到有点缓过劲来,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他,你没见过吗?”
顾泽锐见面前的男生只知道看着自己,不知道回自己的话,于是皱起眉头,怀疑他是不是听不见,配合着自己歪七扭八应该能表达意思的手语,比了比自己的身高,画了个圈代表好多人,伸出一根手指代表一个人,开口问道:“就是和我差不多大,只剩一个人的人啊,男生还是女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个男生,要是女生他们就太坏了,我要揍他们的。”
乔别明看向顾泽锐怒气的脸,眼睛在时间的推移下逐渐失去焦距,眼里的恍惚似乎是凝为实体,他有预感对面男生说的是自己,但从小未被善待过的自己却下意识地反驳自己,没敢开口说话。
顾泽锐见他还是只知道盯着自己看,一句话也不说,气得直跺脚,大喊:“天都黑了!你抓紧回家!”
与此同时响起来的声音还有远处的姥姥姥爷的叫喊。
“顾泽锐!!”
声音直钉顾泽锐的脑门,两个人一同看向冲着他们跑过来的几乎是健步如飞的姥姥姥爷。
姥姥在跑过来的一瞬间就半蹲住,把手搭在顾泽锐的双肩上,精神矍铄的眼睛带着百分的焦急,几乎是喊出来的:“锐锐啊!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跑出来?”
顾泽锐被震了一下,但又接着回过神来。他这时候知道该寻求大人的帮助了,赤着脸就连忙开口:“姥姥!你帮我找一个人,和我差不多大,应该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们玩捉迷藏把他扔下了!”
这次的信息足够明确。
乔别明的身子很明显地晃了一下。
姥姥连忙捞住顾泽锐因为激动而疯狂挥舞的手臂,开口:“好好好,又当小警察了是不是?姥姥帮你找帮你找。”
姥爷在后面忽然开口:“是不是乔家那小子?”
“是吗?”
顾泽锐见姥爷似乎是认识,于是提供了更多信息,“他,他,他应该是妈妈走掉了。”
姥爷伸手止住了顾泽锐接下来的话,看向一旁一直在隐藏自己存在感的,怯生生的小男孩,温和地开口:“小明?是你吗?”
顾泽锐瞬间转头看向旁边的小男孩,眼睁睁地看着对面像是小鸡啄米慢动作一般轻轻点了一下头。
顾泽锐倏地生气起来,想到自己刚才一直在问他他却只知道看着自己不回答,他明明可以听见,于是他嚷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回我?”
但只是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不妥之处,他不该对受了欺负的人这样,于是努了努嘴巴,像是给自己找台阶一样,又开口:“你不要和他们玩了,他们不好。”
乔别明看向面前的顾泽锐,一张脸上的大眼睛一眨又一眨,闭上眼睛是怯懦,睁开眼睛是犹豫,只是看向顾泽锐。
顾泽锐看着乔别明胆小的模样,一股伤心涌上心头,知道他应该是被欺负成了这个样子,于是大声宣告:“我叫顾泽锐,你和我玩,他们要是来欺负你你和我说,看我揍不揍他们!”
顾泽锐的耍帅被姥姥的一巴掌打断,姥姥的声音严而不厉:“还揍人?谁教你的?”
“红妈……”
“哎呦我的乖孙。”
姥爷看着乔别明,想要蹲下安慰乔别明的他手放在膝盖骨上抓着粗布裤腿往上一提,在蹲了一半的时候忽然被顾泽锐揽着肩膀,一手抽走了他上衣口袋的黑色笔记本。
顾泽锐拿走了笔记本,随手翻开一页空白,拿着和笔记本配套的细小圆珠笔,朝着乔别明走过去,靠近他。
顾泽锐的字迹和画画都很差劲,只见他先画了一个一点也不圆的圆圈,“你看着啊,这里是公园,然后……然后你往这里走。”
乔别明看着顾泽锐拿着笔的手白嫩,笔尖在很努力地画着直线,圆圈代表建筑,直线代表道路,似乎是在告诉他家的方向。
顾泽锐方向感很好,面朝南,手里拿着笔画着直线,硬是凭借刚刚着急奔跑时不经意的两瞥说出了很多关键的地方,“就是这里,那里有一颗大树,树下有一块大石头,然后你往左拐,第三个楼口,我就住在那里,下面还有动物爷爷,养了一只小狗,小鸟,还有一只兔子!兔子好白的,兔子喝水你见过没有,你下次找我,我带你去看啊。”
姥姥看着这么善良可爱、大大方方、活泼外向的孙子,早没了找不到顾泽锐时的焦急,取代的是一种兴奋,激动地拍了两下姥爷的胳膊。
顾泽锐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社区地图绘画当中,等到了最后才发现这个人一点点一星星反馈都没有给他,于是急忙把头从笔上抬起,看向一旁一直睁着大眼看着他的乔别明。
天色已经很黑了,顾泽锐只能看到乔别明反射着月光的大眼睛,他忽然感叹一句:“你眼睛好大!”
大眼睛又眨了眨。
顾泽锐完全忘记了面前这个人一点反应都没给自己的糟心事,忽然凑上前去看乔别明的大眼睛,然后继续感叹:“好大的眼睛,卡卡看见要好羡慕的。”
乔别明看着只隔了一个巴掌远的顾泽锐的脸,顾泽锐说话声音大,呼吸也大,热热的气体打在乔别明的脸上,但乔别明听到他嘴里说出自己不认识的名字,嘴巴忽然抿起来,手揪住自己的T恤下摆,还是不说话。
顾泽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看出来乔别明眼里的他从来没见过的难过,瞬间手足无措起来,看向一旁的姥姥。
姥姥是社区妇女主任,对邻里邻居的所有关系都了如指掌,最知道怎么搭建人际关系,怎么处理人际关系,怎么维善人际关系,见顾泽锐看向自己,于是连忙柔和开口:“锐锐要介绍一下自己的朋友呀,不能在交朋友的时候就随便提起自己之前的好朋友。”
顾泽锐不理解,但还是照着姥姥说的做,撤回自己的脸,一边要撕下姥爷的笔记本纸张,一边随口解释:“卡卡是我同桌啦,超级凶的女生,吓死人了。”
卡卡是顾泽锐在××阳光私立幼儿园兼私立小学的蝉联了顾泽锐三年的同桌,性格和红妈倒有半分相似,顾泽锐在家里被红妈管着,在学校里被卡卡钳制,他又偏偏从不对女生闹脾气,这简直让他苦不堪言。
笔记本是那种连页的,撕一张代表会掉更多页,顾泽锐手上的动作可不算轻,那动作看上去一下就要掉好几页,这对有点古板形式主义的姥爷来说可不太妙,于是他连忙止住顾泽锐的动作,轻声对着一旁的乔别明说:“爷爷还回去吗?要不小明和锐锐交朋友之后一起来家里面,一起吃饭怎么样?”
顾泽锐原本还在对姥爷止住自己的动作有所不满,但是听到姥爷对乔别明发出的邀请,忽然恍然大悟地开心起来,扭头冲着一旁的乔别明说:“你来啊。”
乔别明还是不说话,顾泽锐眨了眨眼,学着姥爷对他的称呼,又开了口:“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