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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第157章 此情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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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某一年里头,她迷上了对弈,天天找他一块摆弄棋子。他觉得此乃儿戏罢了,然她慎重得紧。为此,他们大吵一架吵,之后还是小萍来解了围。

念及小萍,他的心头再次牵扯出一把子难过。此生,已注定亏欠小萍良多,无以为报,唯有盼她来世平安喜乐一辈子。

来世?那他自己会有来世吗?

囹圄的十面黑暗包围着他,铁窗反成了最明耀的所在。

巴掌大的一个豁口,一掐墨灰的天,半角瓷白的月,锋利逼人的意味,照进的一抹光华却有着古朴的柔软,像陈年的酒酿,极容易把人引入一份恍然如梦的前尘里去。

斑斑驳驳的墙壁上,依稀映着他发髻凌乱的重影,是双角的模样。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这是他在京中时,应北夏朝莲公主之请写的一句诗。可现下搜肠刮肚,他怎么也记不起下文来。

他抬了抬胳膊,意欲摁一摁极度难受的腹部,猛然发觉眼前的一轮月变得十分亮堂,直逼三月春阳,迫使他禁不住垂下眼皮,同时举袖一遮。

“阿豫!”有人在轻唤他。他揉揉眼,掀眸一看,赶紧站了起来。

“娘,您怎么来了?”

“娘看你今天都闷在屋子里,便过来瞧瞧你。”母亲把桌上摊开的书挪到一旁,从仆妇捧着的食盒里端出一碟子酥胡桃,“阿豫,读了这么久的书,吃点胡桃补一补。”

他忙谢过,扶母亲坐下。母亲却拉着他的袖子,既怜且爱地给他整理衣上的褶皱,微蹙着眉道:“阿豫,以后读书累了就去榻上歇。这时节天气多变,你这样趴着睡,不经意间就要受凉的。”

语罢,环顾一周又问道:“服侍你的几个小厮,都去了哪里?”母亲话音甫落,两名仆妇便要去拿人。

他摇了摇母亲的胳膊,陪笑道:“娘,我看书时就喜欢自个儿待着,是我把他们撵开的,娘就别罚人了罢。”

“你呀——”母亲戳了一下他的额角,含笑薄嗔道,“下不为例!”又好生嘱咐他一番,方被仆妇拥着出了院子。

将母亲送至门外,他陡地记起一件事来,又立即赶上去叫住母亲:“娘——”

母亲见他期期艾艾的,忙上下打量他,问道:“果然受了凉气不成?”

“没有的事!”看着母亲关切的神情,他只得改口诌道,“我想着娘可能要去前头爹爹那里——”

“怎么?怕了?”母亲笑着拍拍他的手背,“你爹就是那么个犟脾性,近日他还在我面前一个劲地夸你,夸你功课大有长进。往后,在你爹面前收敛点,那些个木头东西,你别太沉迷就行。”

他心虚地应了声“是”,目送母亲远去。

丽日迟迟,午后的花影已移至廊檐下。惠风畅畅,鸟鸣啾啾,花香融融,书里书外皆是春意扰攘。

他呆看一会,再无心思回房读书,便沿着游廊转去了园子,最后驻足在一块太湖石畔。

放眼望去,但见花木叠嶂,清流掩映,莺飞鹂啭,正是满园春色酿花天。然他心系者,唯那红绿扶疏间的一株桃。

昨夜他来时,那桃花才冒出零星的几朵,可今日已半吐胭脂,深红浅红堆在枝桠上,经粼粼池水一照,真个花光潋滟。

又偶有三两片花瓣怡然飘下,风来时便会绵密些,犹如花雨。

他拾起几瓣栖在太湖石上的落花,微感烦闷,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焦躁。

适才,他是想问问母亲知不知晓黎家何时抵达西洲。可话滚到嘴边,他蓦地胆怯起来。

春阳徐徐西沉,他跺了跺酸麻的腿,忽见小萍打一丛花后转出,手里还撑着一把油纸伞。

小萍系着水红绫棉裙,上罩蜜合色薄棉袄,径直朝他走来。他记得,在阿慕及笄那日,小萍的装扮便是如此。

比及近前,小萍福了福身子,笑吟吟说道:“爷,小萍来接您啦。”

见小萍好端端的,他心头一松,待举步随小萍离去,又觉空落落的,便道:“小萍,桃花还没有落尽,我想再等等。”

“爷说什么胡话呢?”小萍指指伞外,“桃花早没啦,爷自己看看。”

伞外,苍穹是森冷的蟹壳青,淅淅沥沥的雨将一树槐花打落大半,青青白白铺一地,哀凉如孤寂的月色。

是暮春初夏时节到了。

他登时忆起后面的诗文来——“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江豫!江豫!江豫!江豫!江豫······”

似仲夏午后的骤雨,镌刻于记忆里的声音倏忽而来,击在承烟湖的田田荷叶上,喧闹无比。他以为是出现了幻听,勉强把眸子试探撑开,却看到她果真来了。

一霎,心中腾起的欢喜,不亚于在承烟山的那条小路上看到的“逃”字。

那一段灰暗的日子,他小心翼翼地去求证,不着痕迹地给石头植上青苔,再种下一丛荆棘围着,这才义无反顾地踏上进京之路。

起始,他误解了她家走水一事的真相,还曾质问她——“阿慕,倘使你家的失火,与赠你方胜之人有干系,你又如何查?”

也罢,那方胜里的诗文,横竖由他所写,就权当是自己赠给她的罢。

他很想再仔仔细细瞧一瞧她,眼皮却有千斤重,只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泪企图温热他的冰冷僵硬。

他还很想告诉她:“阿慕,承烟湖的那个夏夜,你也是如此的哭,哭得我手足无措。”

那一夜,她抱着他哭得几近肝肠寸断,他亦跟着肝肠寸断。

那一夜,风拨开云翳的一刹那,银汉笔直倾泻,月光美得得像一块千年琥珀,温柔地将一个惊心动魄的梦永恒封存。

樊笼尘网,浮生若寄,再回首当真是枉然如梦。命运待他过于刻薄,近廿载的光阴,远不够沧海化桑田,却可以将“总角之宴”的两人翻作彼此最大的仇雠,将最诚挚的誓言覆为最残酷的谶语。

他殚精竭力设计的手钏,竟成了害死她父母的元凶,真真的造化弄人。

“阿慕,对不起!”

尽管言辞苍白,却是他仅能够给她的最为真诚的歉意。

腹内的难受愈来愈剧烈,须臾便窜至四肢百骸。他知道,这一刻终于降临。

既然一切恩怨由此始,那么一切恩怨亦由此结。更何况,他还有她流下的眼泪。

“阿慕,可记得我曾同你提过,‘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我只是归去,在未来,你会拥有很多很多。故人不过是尘露,天道向来邈悠悠,望你此后继续做纯粹的自己,一如既往地勇敢,不被流俗裹挟,不被谣诼湮灭,不被怨恨蒙蔽,不忘初心,不忘、不忘——嗯,更望你——护好自己!”

“阿慕······”他在心底最后一次唤她,尾音无限缥缈,恍惚有一缕留在了琥珀化作的月亮里,余下的则凝成一阙古老的诗词——“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人生在世,世事如棋,行远自迩,不悔落子。

一瞬间,有盈盈暖意从心田沁上,仿若煦煦春晖兜来。他从容地接过小萍递上的伞,走向那株脱离了四时嬗更的桃,落英缤纷,长候下一季花开。

铁窗里的残月磔落,一粒星子幽幽明灭。

惨淡的夜色之下,他眉宇依旧那般疏朗,神情冲淡平和,宛如安详睡着。

黎慕白瞠视着那双清幽湛澈的眸子,只见修整的浓眉下,两扇眼睫一眨,如蝶羽轻轻一挥,一只迷蝶便从尘世里飞去,仅余眼角两滴泪,莹然成星。

回到驿馆,她虚脱至极,不得不任由赵姝儿搀扶到床上躺着。未几,上下眼皮一粘,整个人便陷入了无穷的虚无中。

赵姝儿守了她大半晌,忖度她似乎是真睡着了,才走出里间。

天光已然大亮,可外间的湘妃竹帘依旧密闭着,四下里蒙了一层阴冷的灰,案上的烛台垒起蜡的泪冢,乌灰的芯子,阴冷的锈红,连带案边所坐之人的华服都黯然失色,令人一下忘却了窗外的炎暑光景。

赵曦澄牵袖低咳两声,问道:“姝儿,她——”声线甚是干涩,他随手倒了盏冷茶抿下一口。

赵姝儿敁敠片刻,开解道:“四哥,白黎这几天为了案子,是没日没夜地忙。我看她许是累倒了,如今好生睡上一觉,醒来后指不定就没事了的。”

言语间,她来到窗畔,伸手就是“唰唰”几下,把帘子使劲往上一卷,又顺手支起窗扇来。

晨光猛地扑进,和着微微温热的风,屋子里立时添了几分烟火燎人的意味。

王赟手提一个髹黑的食盒,恰好打廊檐下过来,一眼瞅见赵姝儿在窗口,遂上前悄声问道:“姝儿,白黎姑娘醒了吗?”

赵姝儿摇了摇头。王赟略略颔首,进屋后正要给赵曦澄见礼,被赵曦澄挥手免了。于是,他把几样朝食一一端出摆好。

几人虽无胃口,但明白接下来的要事与琐事将不少,皆勉强用完了早膳。

赵姝儿踅去里间,摸摸黎慕白的额角后,又审视她的面色,又给她拭了拭汗,又唧唧咕咕一通,也不管睡眠中的人听不听得到这些安慰之言。

王赟在外头候着,见赵姝儿许久都未出来,正踌躇着要不要前去问一问状况,赵姝儿恰恰从罩屏后转出。

“姝儿,白黎姑娘可有好转?”他迎上去问道。

赵姝儿四下觑了觑,只顾问道:“我四哥去了哪里?”

王赟忙道:“政务丛脞,殿下去了衙署,命我留在此处照看。”

赵姝儿方不再强颜,叹息一声:“白黎睡得很沉,我也摸不准她何时会醒转。”说着来到案边坐下,“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凶手又是她的表兄,唉······”

唏嘘几句,她话锋一扭,攒眉说道:“可是,那个江公子,我怎么看,也不像凶手。他这般急着求死,又是为何······”

王赟眼皮一跳,捏了捏额角睇赵姝儿一眼。

赵曦澄去衙署前,对他有过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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