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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79章 丁香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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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升沉,积了许久的云,终于把隐匿的悲伤与无奈尽情宣泄。

落雨潇潇,急急的水珠子打下时,哗声大作,溅起碎玉万千。

满街的槐树立时只余下一抹依稀的影子,连枝上的花似也褪去了雪白之色,模糊一团。

黎慕白连忙就近跑入街角的一间胭脂店,杜轩则默默守在门外檐下。

架子上陈列着琳琳琅琅的胭脂水粉,她忍着肩上的疼,随意看着,不禁想起赵姝儿那套关于制胭脂的法子来。

打院墙那处离开后,她意欲去寻赵姝儿,杜轩却前来告知——赵姝儿有事,已先出了鸿胪客馆。

她只得作罢,想着面纱给那只大异瞳狸猫挠坏了,遂带着杜轩前来这珍珠巷再买一条新的。

殊不料,刚踏入街口,便与一场大雨来了个不期而遇。

真真应了那句“朝霞不出门”的古语。

灿烂过后,风雨接踵而至。

店里的伙计看她一个姑娘家却穿着男装,又心不在焉地只一味看,知她只是进来避雨的,招呼过后便自顾自忙去了。

一个穿着青缎掐牙薄褙子的小娘子从二楼下来,径直走到黎慕白面前,福了福身子笑道:“白黎姑娘,我家娘娘让你过去。”

黎慕白忙笑着还礼:“请问是哪家娘娘?”

抬头一看,只觉这小娘子有些面熟。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我叫鸢尾,我家娘娘待人极好的,见你独自一人站了这许久,怪可怜见的,便让我来唤你去坐坐。”

话毕,鸢尾转身就在前引路。黎慕白虽满腹狐疑,也不得不跟着上了二楼,来到一雅间前。

鸢尾轻轻推开门,把黎慕白引进。

与大厅相较,这雅间算是别有洞天,不但布置得精巧清雅,还设了桌椅瓶供等,连茶水点心都一应俱全。

屋子里,一张玫瑰椅上坐着一位长相端庄的年轻女子。

黎慕白在兖王府邸见过她一次,忙上前恭敬行礼:“奴婢给兖王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兖王妃略略颔首,示意她坐。

黎慕白拿捏不准,又见鸢尾亦拉着她坐,谢过后,便在下首的一个小杌子上坐了。

兖王妃慢里斯条啜着茶,屋子里阗满雨声,炸鞭炮似的。

一盏茶后,兖王妃吩咐鸢尾:“你再去问问店家,看还有没有其它新鲜花色的胭脂膏子,有就包了,回府后待我淘澄干净再送去永和宫。”

鸢尾忙应道,转身出了屋子。

永和宫是赵暄洁生母淑妃娘娘的宫殿,黎慕白记得赵姝儿提过,淑妃娘娘宫里用的胭脂,是按照赵姝儿的法子制成的。

“你别拘着,随意即可。”兖王妃对黎慕白温声道。

黎慕白按耐住心头的不解,忙起身施礼:“奴婢谢王妃娘娘的厚爱。”

“无须多礼。”兖王妃命她坐下,瞅着窗子外头不再言语。

窗下一只葵花式雕漆几上,搁着个天青色耸肩美人觚,疏疏插了三两枝紫丁香。

淡紫的花瓣是刚刚盛开的美好模样,却在这个雨天里含上了几缕清愁。

黎慕白只好陪着枯坐,始终猜不透兖王妃召她前来的用意。

窗扇半开,雨丝繁急,水声喧哗,屋檐像是挂上了一道流动的水晶大帘子。

放眼眺去,但见以专售钗环首饰、四季衣裳、胭脂水粉的珍珠巷,此刻宛如洗去了一身铅华,变得柔和朦胧。

黎慕白瞧了片晌,又悄悄望了望兖王妃。

兖王妃头虽朝窗子微微偏着,身子却依旧坐得端正,上身罩一件杏红方格联珠花纹的蜀锦衫子,下系乳白柔绢裙,娇艳又清丽的装扮。

水烟自窗口袅袅散进后,依稀扫一些在她淡抹胭脂的玉颊上。

她的眉宇间似乎笼了一点郁色,这使得她整个人犹如一枝芳菲凝聚了春光、却又独立于春色之外,有种凄迷的姿韵,几乎要被这窗口的水烟掳走。

就在黎慕白以为兖王妃要乘水烟而去时,一串风铃般的脆音,和着窗外的雨声,“唰”地一下闯进:“王妃嫂嫂,你看——”

黎慕白忙敛容坐好。

脆音忽止,一抹茶白之色堪堪停在黎慕白面前,其上几枝银线绣的梅,随着裙裾的摆动,若隐若现。

赵姝儿手里擎着只粉青冰裂纹小圆钵,视线怔愣愣停在黎慕白面上。

黎慕白亦愣了一瞬,忙依规矩起身行礼:“郡主好!”

赵姝儿别别扭扭受了黎慕白的礼,目光一时不知该落向哪里。

兖王妃招呼赵姝儿坐到她身边,柔声道:“我见这白黎姑娘常跟着你,恰巧看到她也在这胭脂店里,便把她召了过来。”

说着,她捡起一块酥塞到赵姝儿手里,“这是我适才命人端上的,叫方胜酥,是难得的酸甜之味,你且尝尝。”

赵姝儿捏着那做成方胜形状的酥饼,觑了黎慕白一眼。

“谢王妃嫂嫂,姝儿今日已尝过一块又苦又辣的糕了,后劲犹在,稍后再来试试这酥罢。”

赵姝儿把酥放回了定窑白瓷蝶里。

黎慕白越发如坐针毡,欲告辞离去,却见赵姝儿把那个粉青冰裂纹小圆钵捧到兖王妃面前。

“王妃嫂嫂,你闻闻这胭脂。”

兖王妃从赵姝儿手上接过小圆钵,轻掀盖子嗅了嗅。

“果真没那腥味了。”兖王妃含笑赞许,“姝儿不愧是制香的高手!”

赵姝儿嘴角勉强弯了弯,见窗外雨势甚大,又见黎慕白不自在模样,便央求兖王妃讲一讲英国公在边境见到过的奇闻异事。

英国公柳敏,是兖王妃的祖父,现接替李长安在西境驻守。

“你常跟你六哥玩,什么奇闻异事没听过的。”兖王妃笑嗔道。

“六哥又没去过边境!”赵姝儿撅着嘴,扭股糖似的缠上了兖王妃,“好王妃嫂嫂,就讲一个嘛!”

兖王妃被她夹缠不过,低头想了一想,道:“那我就讲一个关于丹辽女子的轶事罢。”

“好呀好呀!这真真儿没听过的,王妃嫂嫂你快说!”

“姝儿,你先坐好!”兖王妃把赵姝儿往椅子里一按,唇角自然提了提,仿佛有一片金色的光逆着前尘照来,语气里带着萧索的暖意,“那时我还小,我母亲也还在世,我也喜欢同你一样爱听奇闻异事的。”

她吃了一出口茶,望向窗外的茫茫大雨,不紧不慢说道:

“丹辽人生性骁勇,无论男女,俱能上战场杀敌。”

“那年,我祖父不过是一个刚赴西境任职的校尉,管着几百号士兵。”

“那次,祖父他奉命率着手下潜入一支丹辽军的后方,去截断丹辽军的一处退路。”

“一番浴血奋战后,祖父这边虽死伤不少,但终是成功地把丹辽军骗去了另一处。”

“那一处,正埋伏着我朝大军,只待丹辽军自投罗网。”

“祖父他们完成任务便往营地赶。途中,一群衣衫褴褛、面目脏污的女子,脚步虚浮地朝他们奔来,然后齐刷刷一跪,个个哭成泪人。”

“在她们抽抽搭搭的诉说中,祖父得知,她们本是我朝边境村落里好人家的女儿,被丹辽军掳走后,便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这一次,是她们趁丹辽人忙于打仗,寻了空子一同逃出来的。她们苦苦哀求,只望祖父他们能带她们回故土去。”

“祖父本想细细盘问,但那群女子衣不蔽体,身子不少部位都露在了外面,兼之她们不断哀泣,不断诉说她们在丹辽军营时被惨无人道凌辱的情形。”

“祖父他们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哪容得这等事发生,霎时个个义愤填膺,恨不能即刻就去找丹辽人拼命,只是碍于有军命在身。”

“那群女子哭诉完毕,又把自己是如何生不如死、如何忍辱偷生、如何思念家中亲人等哀哀道出。”

“祖父他们不听则罢,一听,莫不皆想起家中的女眷来。”

“祖父看她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污糟糟的头发只用一枚简陋的木簪挽着,浑身上下亦只挂着几片破布,形状着实可怜,便答应了她们的请求,同意带她们回去。”

“那群女子忙不迭磕头谢恩,规规矩矩跟在祖父他们后面走着。一段路程后,她们有的走不动了,有的晕倒了,有的伤势发作了。”

“但祖父他们是必须要按时返回营地的,不能误了战机。”

“于是,祖父把一部分人手留下,以相帮那群女子。”

“那群女子却战战兢兢不止,像是惧怕与男子接触。祖父以为是丹辽军给她们留下的阴影,便命手下尽量只搀扶。”

“安排妥当,祖父就带着其余人马先行。赶了一段路程,祖父总有些放心不下,惧怕那群女子遇上敌军后再次落入敌手,便命一个手下去看看。”

“那手下探完情况赶上祖父他们,几乎从马上滚下,面如死灰地禀告,说他们的同袍与那群女子,全命丧于一处草丛里。”

“祖父难以置信,亲自带了一部分人踅回去查看,剩下的人马则继续往营地赶。”

“为防有埋伏,祖父他们一路隐蔽,确认安全后方接近那处草丛。”

“只见那草里躺着多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草与土都被血染红了。祖父他们悲痛不已,大骂丹辽人,不虞把一具尸体惊动了。”

“那是一名气若游丝的士兵。他告诉祖父,是那群女子杀了他们。说完,人就断气了。”

“距离士兵们的尸体不远之处,堆着那群女子的尸首。祖父他们忍着愤怒,仔细察看,发现她们身上并没有致命伤,只是面色发黑。”

“祖父推测,这群女子应是中了剧毒导致身亡的。”

“然而,依现场情形,她们是在杀完帮扶她们的士兵后再自尽的。她们明明有机会可以逃走,为何一定要服毒自尽?”

“祖父想不明白,按耐住自责与悲愤,带着手下仔细勘察。死去的那些士兵,胸部均有一处致命伤。依伤口形状看,行凶器具,应是很窄的小刀之类的锋利物件。”

“可是,祖父他们在现场并没有搜到任何类似的物件。”

“此事,便也成了祖父心头一个至今未解的谜。”

“回营之后,祖父就为自己的疏忽去请了罪。”

“后来,祖父从一些老将口中得知,丹辽女子最是重情,也最为刚烈,贞操观念很强,尊崇从一而终。”

“那些老将还告诉他,要辨别丹辽女子也很简单。除了她们大多鼻高目深的长相之外,她们的身上亦有标识。因丹辽崇尚格桑梅朵之故,丹辽女子成年后,往往会在身体某个部位刺上格桑梅朵。”

“当年,那群丹辽女子面容脏污,衣衫褴褛,加以她们编造的可怜身世,是以,祖父并未想着去细看她们的五官。”

”但祖父要是知道丹辽女子的这个习俗,在答应带她们回故土之前,稍微检查下她们的身体,或许便可避免其后的悲剧了。”

“因自己的一个疏忽,一下就失去了那么多出生入死的同袍,祖父以致到了现在,都甚为自责。”

“而那群丹辽女子,祖父反复推测,估摸着她们是为了在战争中牺牲的丈夫报仇,报完仇之后,又为了心中坚守的理念而自尽了。”

“砰”的一声震响,窗扇给一阵疾风重重阖上,连带刮来一片雨沫。

室内刹那暗沉,窗外的雨声变得杳渺,黎慕白只觉满屋子有种山崩地裂过后的死寂。

几瓣淡紫的花,被迫从美人觚里的丁香枝头剥离,打着孤零零的回旋,无声无息飘向某个角落。

黎慕白知道,用不了多久,它们便会化成尘,踪迹难觅,像是从未在这个世上来过一般。

百年流水尽,万事落花空。

那群刚烈的丹辽女子,早散在了无情的光阴里,却又如昙花般,于这个雨天匆匆一现,令闻者久久难忘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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