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缓缓爬升,金色的光芒洒在大地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和亲的队伍已经在军营外整装待发,马匹的蹄声轻轻敲打着地面,士兵们的铠甲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光。
我坐在东凉迎亲的马车里,车厢内铺着柔软的锦缎,掀开车窗的帘子,透过缝隙望向外面。宁安桥同两位将军并排目送,还有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临别前他说,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哪怕是在梦里。他说话抬眼时,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我,认真地像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我没有回答他。
夏逸飞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身姿挺拔如松。
“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队伍缓缓动了起来。车轮碾过坚硬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马蹄声渐渐密集,伴随着士兵们整齐的步伐,整个队伍如同一道缓缓流动的河流,向着远方行进。
东凉皇帝举行的迎亲婚宴是次日,当晚,夏逸飞安排我们住在兴庆府的一家客栈。
我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推开雕花的木窗,一阵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残留着淡淡的桂花香。悬挂深夜的月,银辉洒满屋瓦,远处群山如墨。偶尔有行人走过,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月光透过窗棂,无声地洒在屋内,为这异乡夜添了一丝静谧与温暖。
星辰此刻停在哪家驿站休息呢。
门外不断有巡逻的士兵路过的声音,偶然听见窸窣地交谈声。
突然,一个身影从上方轻巧跃下,稳稳落在我的窗台上,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夜行的猫。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是夏逸飞。
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明日进宫,陛下设宴迎接公主。我怕公主想家睡不着,所以来看看。”
谁家关心人是从窗户翻进来的。
我不太想搭理他,转身走到床沿端庄坐下。
“多谢将军的关心,我很好,你可以下去了。”
他却逐步靠近,单膝跪在我身侧的床铺上,俯身凑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
“我说了我没事,将军这是做什么?”
他没吭声,眼神冷得像冰,手却突然动了,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下一秒,他猛地一扯,衣领被掀开,凉飕飕的风灌进来。我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目光已经落在我身上,胸前的一切被他一寸一寸扫过。
“你!你做什么!”
“梅花印呢?”
心里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我想也没想,一把将他推远,抬腿就朝他肚子踹了过去。这一脚用了全力,鞋底结结实实撞在他腹上。他闷哼一声,身子猛地一弓,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手捂着肚子,眉头皱得死紧,眼神却还是死死锁在我身上,像是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下。
“大胆!我可是公主!”
他活动着筋骨,沉着声说:“我知道你不是。快说,胸口的梅花印为什么消失了?”
他又一把钳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我挣不开。
“我身上从未有过印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拼命挣扎,五官皱成一团,“松开我!”
“我知道是你,你别想唬我。”
我狠狠瞪着他,捏紧手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而有耐心。
“我也知道我现在大喊出声,史丞相和外面巡逻的士兵听到会有什么后果。”
“威胁我?你可知道你现在犯下的罪,可是会掉脑袋的。”
“我就是公主。”
“你不是。”他语气坚定,“你骗得了所有人,唯独骗不了我。”
“夏将军为何如此肯定?可有什么证据?”
“你胸口的梅花印。”
“我胸口什么都没有。”
“我说你有,你便有。”
“……”
我默然不语,跟一意孤行的人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我跟将军无法交流,请回吧。”
他径直走到窗边,眺望东凉皇宫。
“过了今夜,你就是东凉皇妃。”他说着转身看我,“你还有机会。”
“机会?”我了然一笑,“身为东凉大将军,竟然要帮我逃婚?”
“愿意一试。”
我暗暗嗤笑,坚定地抬起头:“多谢将军。我是抱着两国友好来和亲的,不会逃婚,请回吧。”
可是他没有就此善罢甘休,问出一个我不能理解的问题。
“你要是嫁给陛下,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
管你怎么办。但我没有说出口。
我沉思片刻,给出了答案:“继续做你的大将军,该干什么干什么。”
“……骗子。”
四周太过安静放大了他声音里的凛冽。
我的心突然变得很沉重。不是因为他骂我骗子,而是这个词太适合我。
“我想将军是有什么误会。起初我也怀疑过我们是不是旧识,但种种迹象表明,你认错人了。将军是东凉的将军,而且将军认识的人胸口有梅花印。姑且只是长得相似罢了,我不是将军认识的人。”
“风。”
“什么?”
“你的名字,带一个风字,对不对?”
“……”我紧紧地盯着他,“风不是什么稀奇的字,同名的人不计其数。”
“我说是你,一定是你,不必与我白费口舌。”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他背着窗外照进的月光,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
“我不是东凉人。当初分开,是因为我被东凉密军抓走了。别跟我说你把这些通通忘了。”
入夜,在床榻上辗转了两个时辰,我依旧没有困意。
真就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玉笛静默着躺在枕边,对我的提问偶有回答。我如果叫它吹奏一曲,它会毫不犹豫地响起同一首曲子。我如果问它关于重生前的事,它便装作一支普通的笛子默不作声。
我脑子一转,突然想起了之前山洞内神像说过的话。
“神器会指引我,例如引梦……”我一把握住玉笛,目光灼灼地盯着它,“帮我做场梦吧,我想见一个人,我想见方大仙。但前提是,这场梦,我要醒来后还记得。如果你不能答应我这一点,这梦,不引也罢。”
说着,我将玉笛护在胸口,闭上双眼。
“拜托了……求你了……让我见见他吧。”
一缕金光乍然闪现在眼前,一头牵引着我的手,一头连着接虚幻的仙境。我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乍然改变。
我转头,背后就是背着手的方大仙——他眉头紧锁,微垂的目光里倒映着另一幅光景。我顺着他的视线再次回头,虚无的幻景变成了一方庭院,熟悉的竹林、熟悉的池塘、熟悉的屋舍。
“这里是……”
“蓬莱第几宫。”
300年前,柳砚清求学之地。原来这个地方的名字就叫蓬莱第几宫。
闻笙家窗外的竹林,医鹿山后山的莲池和屋舍。柳砚清曾说后山小院的一切都来自仙界,我猜测是重生前的我留下的,如此看来,是将蓬莱第几宫的模板照搬到了人间。
我看向身旁的方大仙,许久不见,他似乎苍老了些。
“大仙是听到了我的话,才入我的梦吗?这次,不可以再消除我的记忆了。我们提前说好的。”
“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向来说话算数。”
“哪里说话算数了……”
虽然记不太清楚,但他消除我的记忆,可不止一次两次。
“凡事有特例。”他的神情温柔,“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你……知道我在人间发生的事吗?”
“知道。”
“那你一定知道我的另一个孩子现在在哪里,对不对?”
恐怕是我问出的问题与方大仙预想的不同。听到我的问题后,他迟疑了片刻。
“知道,在地府。”
“他还好吗?”
“我没有见到他。”
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捏住。连方大仙也见不到他,我又如何能再见到他。有想过试图找到黑白无常,带我去地府见一见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眼睛涩的生疼,我缓慢地闭了闭。
方大仙继续说:“你在信州与他成亲之前做过的一场梦,还记得吗?你所看到自己抱着的孩子,不是女娃。”
上一次的梦?忽然,眼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烁着。幽深空荡的境界,一束光落下,照亮女人抱着怀中孩子的样子。我站在一旁,看着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个人是我,怀中的孩子,不是星辰。不是女娃,是个男娃。
“大仙的意思是——!”
我急得瞪大眼睛,方大仙揉了揉我的头顶。
“你会再见到他的。”
许久我都没再说话。或许是我此时的样子太过难看,方大仙在望向我的瞬间,眉头微微蹙起。
“照顾好自己,努力活下去,你才能再见到他。你这般愁眉苦脸,小心心神不稳,捡回来的命又没了。”
我明白,他说的我都明白。
无论是未出生的孩子,还是星辰,想再见到他们,我都必须努力活下去,至少活着离开东凉。
可我真的能离开吗……明日之后,踏进东凉皇宫,我真的还有可能再出来吗?
心口又开始揪得痛。
“对了,我又获得了一个新名字,算算已经是第……四个呢。”
我故意撇开话题,不想让方大仙看到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又担心起来。
“哦?叫什么?让我听听以你的取名天赋又搞了个什么新奇的名字。”
“南风。”我大笑着,“蛮好听的呢,对吧。”
“南风?”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我回望过去,居然站着一男一女,彼此间颇有几分相像,与我,也有几分。
紫衣仙子快步走上前握住我的手,问道:“你说,你知道的新名字,是南风?”
一同前来的秀气十足的男仙接着问:“那你的记忆呢?有没有想起什么?”
我摇头。
空气陷入紧绷的沉默,方大仙冷哼了一声,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欲要离开,我立马叫住他:“大仙去哪儿?”
“找柳砚清问话。”
“师尊?!我也去!”
“不行!”他顿了顿,再次开口的语气里透露出威胁的意味,“以后,不许叫他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