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玄自嘲般笑了笑。
“阿娘倒是选了一个好地方让我去死。”
她又想起师父所说的那个预言，说起来，她也姓李，若自己死了，那是不是别的皇嗣都不用死了，那三哥也就安全了。
和阿娘死在一起，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一道黑影顺着幌金绳潜下来。
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了李玄玄的手臂。
李玄玄缓缓睁开双眸，这样的场景，从前好像也发生过。
对了······在八年前，夜空比现在还要明亮，也是有这么一只手，将自己从危险之中拉出来，那个人的样貌虽是模糊不清，但眼前这少年坚毅的眼神，却与他有几分相似。
裴知行将她拎出水面，带起一大片水花。他一只手环绕过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揽进怀里，又将她的披帛撕成几块长布条，眨眼间就将几处伤口缠绕得严严实实。
李玄玄搂住他的颈，倚在他肩头咳嗽不止。
“咳咳咳！裴少卿，你能不能手脚轻一点，我没被那木头怪勒死，都快被你给勒死了！”
话还未说完，一道更大的力量在腰间骤然收紧，差点将她勒出内伤来。
“我早就说过！”裴知行暴怒的声音瞬间拔高，在空旷的湖面回响：“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你想做什么之前，提前和我说一声！让我也有个准备！”
察觉到怀里本就狼狈不堪的人又被他震慑得浑身一缩，他垂下眼，泄了气般悻悻降下音调：“······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总是这样，把我丢在原地，独自去面对危险，在我做了这么多之后，还是得不到你的信任吗？”
他说话时喘着不均匀的粗气，胸口一起一伏地压着她，但他依旧紧紧搂着，就像怕她再次消失在自己眼前。
这份心有余悸不似作假，原来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而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官帽。
李玄玄诧异之余心中莫名泛起一阵欢喜，方才自己快要被折磨死时，她却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回想起来，并不是她自诩有多大的能力，而是觉得裴知行一定会来找自己。
她不是没有退路，不知从何时起，裴知行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她的退路，且他的确是没让自己失望。
她小心翼翼地答道：“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我觉得自己可以解决，所以不想连累别人······”
裴知行手臂一收，又将她勒紧了些：“所以你解决了吗？我若是再晚一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没有？”
明明可以好好说话，他为何总是说话那么冲，自己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若是担心自己，就不能温柔一些表达吗。
李玄玄略委屈地反驳道：“是你先说你不会出手的。”
裴知行一愣，接着说道：“那我哪次没有出手？我说我不出手你就不会要求我出手吗？”
“那我要求你，你就会出手吗？”
裴知行顿了顿，就像是保证道：“我会，如果你开口的话。”
不知怎么，李玄玄脸突然就红了，她怔怔看了裴知行一会，而后避开他炙热的视线，伏在他肩头，小声道：“……下次，我会事先和你说好，裴······知行，谢谢你来救我。”
太液湖的湖水泛起一层层涟漪，将她一下下往他怀里推。
李玄玄垂着头，以为他还得抱怨一通，但裴知行良久没有说话，她斜眼瞟向他的脖颈，发现同样也是红彤彤的。
半晌，裴知行才道：“回去了。”
李玄玄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急切地问道：“那木俑呢？你拿到了吗？”
裴知行漆黑的眸光又变得像湖水般深不可测。
“没有。”
“没有！？”李玄玄质问道：“我不是让你去拿吗？只有那个才能救三哥！”
“你是在怪我不该先救你？”裴知行的语调一下就变得冰冷无比：“木俑没了圣人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事，还能再想别的办法。你要是死了我可不是再世华佗，还是说你觉得那只木俑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李玄玄小声嘀咕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事关我三……”
“长公主，请你不要再说了。”裴知行打断他，眼里闪过一丝阴冷：“下官已再没有力气去寻什么木俑了，若你坚持，那就自己去寻吧。”
腰上的力道突然一松，眼见自己又要滑进水里，李玄玄赶忙慌乱地搂紧他脖子，手脚并用，八爪鱼一般死死缠住裴知行，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裴知行微微一怔，接着没好气道：“把腿放下去！”
“知行，你听我说完。”李玄玄赶紧松了绞在他腰上的腿，尴尬地笑了笑：“我们李氏向来恩仇必报，你救了我，我绝对不会让你为难。”
“不拿到木俑，三哥的病就好不了，你就算把我带回去了，阿耶看见我这副样子，你们所有人还是不好交差。”见裴知行一脸后悔又想将她撇下，她赶紧继续往下说：“但这事我有办法。”
她抬起一只手，伸进湖水里摸索着：“方才我流了很多血，湖里几条大鱼已经被我的血吸引过来了。”
裴知行这才发现湖底黑影彤彤，几条大青鱼正围着他们转着圈，有的鱼有成人这么大，见李玄玄放下手，它们好奇地游近了些，游过他们身边时带起一个个小漩涡。
李玄玄把手挨个放在它们头上，道：“去把下面的木俑找来。”
鱼群摇摇尾，渐渐隐入水底。
裴知行见状，沉声说道：“看来长公主能言百兽的传言是真的。”
李玄玄扬扬得意道：“能言百兽算什么，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全说出来能吓死你。”
转瞬她又一脸严肃地告诫道：“但你可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今日我可是为了帮你才这么做的。”
裴知行扬起眉梢：“我还以为你这么做是为了圣人。”
“都有、都有。”李玄玄赶紧说道：“反正你早就见过我画符驱妖了，再让你多知道我一个秘密也无所谓，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除了我师父和那些师兄们，你可是唯一知道我这些秘密的人。”
“下山时师父就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我会法术这件事。”她继续滔滔不绝地念叨：“要让他知道我在你面前现了真本事，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当然，若他打断了我的腿，我也不会放过你。”
裴知行轻嗤道：“你要如何不放过我？”
李玄玄一本正经地答道：“那自然是会杀了你。”
裴知行冷笑一声，赞扬道：“长公主不愧姓李，危难之间依旧不忘保持皇家风范。”
说着便作势要掰开李玄玄的手臂。
“开个玩笑，别认真！”李玄玄疾呼着，又紧紧缠住了他，现在她的小命完全被裴知行拿捏在手里，也不得不伏低做小了。
冰冷的东西蹭过裴知行的手背，他朝水里望去，一条嘴里叼着木俑的大青鱼用头拱了拱他的手，还有几条邀功似的正围在他们身边摇头摆尾。
“你拿着。”李玄玄无奈道：“我的手受伤了，现在握不住东西。”
裴知行收好木俑，侧头对李玄玄说道：“现在可满意了？长公主？”
李玄玄点点头。
“那你自己抓好了。”交代完，裴知行松开双手，向前游去，他一俯身，便将李玄玄半压进水中，李玄玄连忙搂住他的颈脖，才不至于被压进里，双腿也不自觉地重新绞在他腰上。
有什么东西随着他游动的动作抵在腹部磨蹭着自己，李玄玄顿时瞳孔骤缩，虽然她不谙人事，但在太和山野里却没少见野兽行苟且之事，见微知著，这才懵懂明白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横刀的刀柄，瞬间满脸涨得通红，大声喊道：“快给我停下！”
裴知行刚停止游动，就被她劈头盖脸地用手臂一顿暴打：“你这混蛋！我都快死了！你脑袋里还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见被她识破，裴知行也是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撇下她投湖自尽，偏还不得不搂着她，只能一边挨打，一边羞恼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吗！”
李玄玄咬着牙，边打边骂道：“你不想怎么还会这样！你这混账东西不是不近女色的吗？！”
裴知行反驳道：“我从没说过我不近女色，你这样贴上来，随便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有反应好吗？！”
李玄玄怒斥：“不要狡辩，你现在给我松手！”
裴知行一松手，李玄玄毫不意外地向水底沉去，在她即将喝到湖水前，又被裴知行提上来。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你怎么说，我怎么做，这样总行了吧！”
在尝试了单手拎着她游，背着她游等各种游姿后，李玄玄终于妥协，她的伤口虽被裴知行绑住，但还在不断地流血，青色的锦缎已被血洇染成了红色，别的游姿都太慢，照这样的流血速度，她恐怕难以撑到岸边。
“游的时候不准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李玄玄不甘愿地重新搂紧他，命令道：“给我念清心诀！”
“我不会念清心诀。”
“跟我念！清心若水，清水即心。”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
“微风无起，波澜……！”下身的一下撞击，让李玄玄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她赶紧咬住牙，脑海里关于清心决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越是不想在意某样东西，就会变得越加在意，就例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