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玄猛然睁开双眸,吁吁喘着粗气,方才自己好像做了一个讨厌的梦,但她心里清楚,梦里的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自己怎么会突然又梦到那个地方,是因为阿娘出现的关系吗,师父明明已经将那段记忆封印起来了。
可此刻她有更紧急的事要处理,顾不上回忆那些陈年旧事。
四周望不着边际,双脚踩不着底,她被那妇人托在水面上。
“这是哪儿?”她疑惑不解道:“阿娘?”
“这是太液湖的中心,你看,这里多么宁静,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妇人说道,她的眼珠没有半分光泽,此刻却透出欣喜的神色。
李玄玄抬头打量着妇人的脸,一直以来,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她,她长得像阿耶,是大富大贵之相,但直到今日看到这妇人的脸,才发现自己与阿娘长得如此相似。
她们的眼睛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妇人右眼下的一颗泪痣更显妩媚,平心而论,阿娘是她见过最美的女人,自己最多继承了她的一半姿色。
“你的确是我的玄儿。”妇人欢喜道,她的手拂过李玄玄额前的发丝,冰凉彻骨。
她细细端详着李玄玄的脸庞,生怕遗漏一丝一毫:“你的眉眼像我,三郎的嘴唇像我,玄儿还是和阿娘走的时候一个模样。”
李玄玄心头顿时涌上来一阵酸楚,她不吓人的时候分明像一个普通的母亲,若是阿娘还在世,就是这般轻声细语地对自己说话吗?
可是为什么,阿娘会走得如此决绝,不留给自己一丁点儿找寻的机会。
“玄儿,玄儿,我的好孩子。”妇人搂着她,哄人般呢喃道。
“阿娘好想你。”
“阿娘好寂寞。”
“你和阿娘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妇人用脸颊蹭了蹭李玄玄的发髻,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阿娘保证不会弄疼你的。”
李玄玄浓密的睫毛闪了闪,哽咽道:“好啊,阿娘。”
妇人高兴得将她一把拢进怀里,僵硬的躯体将李玄玄碾得闷哼一声。
“玄儿,阿娘好高兴,以后阿娘再也不会寂寞了。”
李玄玄看着她弯了弯唇。
若你真是阿娘就好了,那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事实上,八岁时,我就已经这么做过了。
李玄玄伸手抚过妇人的后背,仰头问道:“阿娘,您喜欢玄儿吗?”
妇人连忙回答道:“当然喜欢了,你可是阿娘最宝贝的孩子。”
李玄玄笑了笑,两行滚烫的热泪顺着脸颊流下。
“有阿娘这句话我就知足了,对不起,阿娘,一直以来让你这么寂寞。”
她一甩右手,匕首从衣袖中滑出,被她牢牢握在手里。
“玄儿这就为你解脱!”她的眼神陡然坚毅起来,匕首毫不犹豫地从后背向妇人心脏位置刺去。
但动作悬停在半空中。
妇人冰冷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什么嘛……我还以为真的找到玄儿了。”
她松开双臂,将李玄玄推离她的怀抱,李玄玄瞪着她,全身动弹不得。
她的两只手腕都被漆黑的发丝束缚住,右手腕上的发丝骤然收紧,手腕传来一阵刺痛,匕首也不受控制地掉进湖里。
妇人的脸再度变得扭曲起来。
“到头来,都是一群假货。”
发丝攀上李玄玄的腰,将她从水里吊起。
李玄玄不甘地扭动着身体,明明就差一点儿了。
妇人从水里缓缓升起,赤脚站在湖面之上,她俯视着李玄玄,眼神中的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你不是我的玄儿。”
她尖利的手指掐住李玄玄的脸颊:“真可惜,你是长得最像的那一个。”
李玄玄干笑一声,道:“抱歉了阿娘,我就是你的玄儿。”
她左手迅速结印,掌心推向妇人胸口,大喊道:“燃!”
霎时湖面火光冲天,妇人被烧得失声尖叫,缠住李玄玄手腕的发丝也为之一松,她咚地落入湖中。
还好刚才被妇人抱住时她留了一手,用手臂流下的血在妇人背后画了一个爆燃符。
这是她最拿手的符,无论是倒着画,反着画,抑或是闭着眼睛画,都弦无虚发。
她乘机拼命向外游去,但发丝再度缠上她的身体,发丝越来越多,相继缠上她的腰、手腕、颈脖。
她再度被拎出水面。
“咳!······咳咳!”紧紧缠绕住她颈部的发丝,使她呛了不少水。
“玄儿,你真是个坏孩子!”妇人凄厉地叫道。
她不再是那副端庄的模样,此时的样子变得越发骇人,烧煳的脸下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木纹,这是一个木人。
那漂亮的嘴唇也被烧毁,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妇人翕动着黑漆漆的嘴唇,哑声说:“阿娘要好好惩罚你。”
缠绕全身的发丝骤然收紧。
李玄玄感到无法呼吸,脸瞬间涨得通红。
“你想要勒死我?”
“那我们就看看谁先勒死谁。”
幌金绳不甘示弱地爬满妇人的全身,李玄玄五指紧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中喊出“缚!”
幌金绳骤然缩紧,妇人身体和颈脖发出咔嗒一声脆响,她一下变得绵软起来,脑袋以一个奇特的角度耷拉在后背上。
“咳咳!咳咳!难缠的家伙······”
缠绕在颈上的发丝好像松了一些,李玄玄得以深深换口气,她刚想要伸手将颈上发丝拨弄开,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着够不着。
——发丝还在用力,事情还未结束。
她顿时慌了神,开始拼命挣扎。
妇人耷拉在背上的头发出桀桀桀的怪笑声。
她身形一立,头转而耷拉在肩膀上,眼珠向上恶狠狠地瞪着李玄玄,露出半边眼白。
妇人嗔怪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阿娘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
“放开我,你才不是我阿娘!”李玄玄愤怒地扭动着身体,发丝也越收越紧。
“阿娘真的生气了,不过阿娘不会一下子杀了你。”妇人咬牙切齿道:“阿娘要好好折磨你。”
些许发丝慢慢收紧,慢慢嵌进李玄玄的皮肉之中,鲜血立刻从李玄玄纤细的颈脖与手腕处流了下来,顺着发丝,一滴滴落进湖水里。
李玄玄紧紧咬住牙关,忍着没有叫出声,她抬头盯着妇人狠狠地笑:“顶着阿娘的脸对我和三哥做这种事,是谁把你造出来的?我得去好好感谢他才行。”
“看来这样还不足以让你变乖。”妇人切齿一笑,道:“不听话的孩子就该受到惩罚,这双伤害阿娘的手,必须没收了才行。”
几缕发丝顺着手腕钻进了李玄玄被切开的伤口中,切肤之痛让她忍不住尖叫起来,紧紧握着的双拳忽然一松,无力地垂在手腕上。
剧疼从伤口处牵至全身,李玄玄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连手掌都抬不起来,手筋都被那些发丝切断了,她再次紧咬牙关,仰着头沉默不语地盯着妇人。
“怎么了。”
妇人凑了过来,她的脑袋耷拉着,只能斜睨着她:“你怎不说话了,玄儿?”
“是不是很疼?”她的语调又缓和了下来,悄声附耳道:“要是你哭着求阿娘。”
“像阿娘走的那天一样。”
李玄玄曾听三哥说过,阿娘与刘皇后进宫的那一天,年仅三岁的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一直号啕大哭,紧紧攥着阿娘的裙摆不让她离开。那时年纪太小,也不会表达,众人只当她是撒娇耍泼拉扯开,阿娘为此还换了一身襦裙。
这个怪物,明明不是阿娘,却留有一部分阿娘的记忆。
头颅又桀桀地笑起来,阴森可怖:“阿娘就给你个痛快。”
“阿娘。”李玄玄被勒得喘不过气,她虚弱地半睁着眼睛,对着夜空说道:“我知道你的弱点在哪。”
“就在你胸口,只要一刀劈开,就能将你解决。”
“被你发现了。”头颅邪笑道:“但很可惜,知道了也没用,你已经没有招数使了,就算有,你的手都断了,想使也使不出来了,不是吗?”
“的确。”李玄玄微睁着双眸,唇角却露出一丝胜利的浅笑:“但是他有用。”
还未等妇人回头,一道凌厉的刀光划破黑暗,刀身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妇人的身体瞬间被裴知行横劈成两半,身体立马化作几缕青烟,缩进一只木俑中,落进湖里。
缠绕在周身的力量骤然一松,李玄玄也跟着也跌落水中,她扑腾着水,朝裴知行大声喊道:“快去找那只木俑!只有它能救三哥!”
还未说完,她便感到头顶一凉,向湖底沉去。
李玄玄扭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手腕上被发丝割出一圈圈血痕,触目惊心,血丝不断地从伤口处渗出,缓缓飘散在湖水里。
“幌金绳······”
一根金色的细绳伸向她,缠绕住她的手臂,却和她一起向水底沉去。
湖里,没有借力的物体。
李玄玄望向头顶的水面,月光透过湖面照进来,明亮而清澈。
月光照亮了湖底深处,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显露出来,她蜷缩在湖底,骨架外腐烂得差不多的衣物与那妇人身上的花色一模一样。
她朝上仰着仅剩骨架的头颅,这么静静地坐在那几块大石头之间,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难怪当年阿耶对整个大明宫掘地三尺都未能找到阿娘的尸骨,最后也只能以衣冠入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