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放学前五分钟一张纸条在班级里来来回回传了四个人,接连确定了最后一个贝斯人选,又选定了歌曲,为八三夭的《我不想改变,只想不被这世界改变》。
纸条最后一下丢到了汤梨那,碰到了汤梨胳膊,掉落在地上。汤梨瞟了眼美玲,趁她背过身写板书时迅速弯腰捡起来。
摊开纸条,上面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一个字搭着另一个字黏黏糊糊的,写着:北川小分队,17:30音乐室集合,收到请扣一。
下面跟着几个龙飞风舞的加一,汤梨扫了眼,迅速在某个巨大的加一后面添了个小小的加号,工整地写上阿拉伯数字一,紧接着把纸条物归原主。
一下课,汤梨背空空荡荡的书包,放在肩膀轻飘飘的样子。
她愣了下,忽然弯起唇角笑了下。
我说怪不得陆扬整天步履如飞,背后的书包在风中荡,是真没装东西啊。
才走到音乐教室门口,就能隐隐约约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
汤梨走进去,发现人竟然都来齐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嘴却说,“你们来得也太早了。”
李川喊程宇停下架子鼓,拍拍手道,“咱们抓紧时间,尽量在今天之内能完整合过一遍。”
“没问题!”徐灵林握着话筒,单脚踩着音响,十分自信地接话。
看着大家都信心满满的样子,汤梨也点点头,随即挺直了脊背,重新把握视线,漂亮的手指轻轻搭放在白键上,几个音像流水般流了出来。
紧接着跟上了架子鼓,贝斯,吉他。
本以为像是小溪汇入大海,谁知道那是龙吟碰上海啸,有错拍的,有弹错音的,还有两位主唱前后不知道从哪里进调,连脚底的拍子都不自信了。
五个人茫然地面面相觑,互相都知道自己出问题,无法相互推脱。
汤梨搓了搓冰凉的手指,收回视线。刚才其实并没出错,只是抬头看见正在她面前抱着吉他的陆扬,忽然慌了神,恰好所有人都在那个时候乱了节奏,于是接二连三地停下来想找出谁是罪魁祸首。
汤梨冷静地再次跃动手指,弹出几个音表示一段的重来。
这次的合作更加流畅,拍子也进对了,汤梨却忽然皱起了眉头,同时将目光默默转向面前这个人。
勉勉强强合完第一遍,忽然静了。
徐灵林录了像,重复听录像的过程中发现了问题,她指出,“吉他很紧张吗,声音一直在颤,调也错了。”
话说完所有人都看向陆扬,汤梨看向陆扬后立马低下了头。
陆扬紧紧握了下还在发抖的手,藏在背后,脸颊还留着明显水渍,顺到脖颈锁骨,嘴唇却有些发干。
李川也听出了问题,默默看向陆扬,又迅速把视线转开,刚抬起手陆扬忽然说话了。
他张了张嘴一瞬间没说出来话,藏在背后的手悄悄松了松,故作轻松笑了下,说道,“很久没碰吉他了,什么谱啊都看不明白,这样下去反而耽误排练......我再找个吉他手进来,我退出吧。”
?
五个人同一时间愣住,眼里的疑惑溢出表面,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下一秒陆扬就要笑嘻嘻地开玩笑说一句,“我骗你们的!”
但他没有。陆扬汗涔涔地站在那里,垂着眼眸没了笑容。
徐灵林瞪大了眼睛急忙要解释自己的意思,忽然被李川一声粗口打断。
李川往前站了一步,伸手想抓陆扬衣服,却在某一刻忽然停住,克制着收回握成拳头。
在李川眼里,就是因为陆扬从来都是冲在第一个,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所以他才一口一个陆哥喊他。
徐灵林分不清情况,却也没由来地有些自责,轻轻拽了拽汤梨的胳膊。
“不行。”李川深呼吸了下,坚定地说道,“北川小分队,少一个都不行。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怕浪费,只怕有人后悔。”
“我不后悔。”陆扬紧皱了下眉头,看向李川脱口而出。
“那就上啊!”
那一刻不知道有几个声音混在一起说出了同样的话,陆扬的瞳孔左右动了动,感受到一股炽热的温度在烘烤着他。
李川看了看大家,又重新看向陆扬,上前一步拍了拍陆扬肩膀,率先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剩下的人也接连散开。
汤梨在原地站了会儿,一瞬间就只剩下她和陆扬还站在那里。
她犹豫了下想说的话,还是绕过陆扬回到钢琴位上。手指垂放在白键上自然就弹出了旋律,她没忍住往前看,太阳落在了半山腰,不太亮的房间,陆扬的脸像雕塑般棱角分明,因此也更能清楚地看见他晦暗不明的眸光。
陆扬转身走过来,汤梨才连忙垂下眼眸,才发现刚才全靠肌肉记忆,完全不知道自己弹了什么曲子,这时候忽然变了调,回归正常旋律。
松了口气,她发现自己手心也开始出汗,刚才弹错了两个音,甚至还碰到了别琴键,这是很低级的错误了。
终于,汤梨缓缓升起手指,旋律还在半空飘扬,心悸的感觉才随着旋律渐渐消散。
她看见陆扬,想起被藏起来骨节发红的颤抖着的手,瞳孔不安地动了动,准备站起来。
可忽然,李川拍了拍手说,“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得锁门了。”
汤梨揪了下自己的裤腿,收回了朝向陆扬走出去的脚步,咬紧了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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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时,徐灵林跑过来挽着汤梨的手,顺便摸了摸汤梨的脸夸她,“宝贝,你今天弹得真好!”
汤梨本想留一会儿,只好顺着徐灵林一块离开。
徐灵林也是个碎嘴,说起来没完没了的,平常汤梨就算听不清楚也会接话,这次却一言不发,走得很慢很慢,喊她的时候眼神缥缈,不知道思绪在何方飘荡。
徐灵林刚要开口,汤梨又忽然眼神亮了一下,说道,“灵林,我琴谱好像忘记拿了,回一趟教室,你自己先走不用等我了啊。”
“啊?”徐灵林又没来得及回答,就只看得见汤梨瞬移似得一下跑远长发马尾在后脑勺晃啊晃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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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梨一口气跑上三楼,直到音乐教室后门听见一阵又一阵吉他声才停下脚步,慢慢顺着窗户走过去。
窗帘只拉上了一半,汤梨藏在窗帘后,透过干净的大窗户看见了里面那个依然抱着吉他不依不饶地重复弹着同一个段落的男生。
夕阳沉溺,陆扬的右脸浸在昏黄光线下,眉头紧紧皱着。
吉他像是故意捉弄人,总是在同一个音上出错。
再来,再来一次,最后来一次。
这次甚至没弹出两秒,吉他发出了本不属于它的闷响。
陆扬压住吉他,脸颊埋进黑暗处。
汤梨的手指迅速蜷缩了下。
“谁在那!”
汤梨才想动脚,身后忽然有个粗狂的声音乍现,回头看见保安气喘吁吁地跑了两步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我说谁监控下面晃,放学了还不回家干嘛呢?”
“我拿东西,东西落了。”汤梨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语气淡定得像在大火上浇了盆水。
“东西落了在门口看就能自己飞出来啊?”保安皱着眉头,心想这年头什么理由的都有。
一下被识破,汤梨垂着眼盯着脚尖,想着还是趁保安不注意逃跑,忽然身后又响起一个明朗的声音。
“刘叔好!”
汤梨回头,看见陆扬逆着光走过来,一手扯着书包肩带,一手扬了扬钢琴琴谱。
“谱子,帮你拿出来了。”陆扬走到汤梨边上,伸手把琴谱递了过来。
“谢谢。”汤梨视线缓缓落在琴谱上,立马伸手接过琴谱。
紧接着陆扬抬头,看向保安露出白牙笑,“刘叔,你找我朋友有事啊?对了,您上周说要我妈给您儿子补课来着,差点忘说了。”
“这种事怎么能忘了说呢你看看!”保安一跺脚,扫了眼汤梨,意识到什么似得忽然挥挥手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千叮咛万嘱咐道,“小扬啊,这次要记得啊,千万要记得!”
陆扬垂眸看了眼汤梨,听见声音立马抬头高声应了句,“好嘞,我保证记得!”
见保安消失,陆扬看了眼汤梨就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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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晚了,整个教学楼都空荡荡的。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周围也没什么学生经过。
汤梨不好打听私事,只抿起嘴向陆扬道谢刚才的事。
陆扬笑着摆手,露出招牌笑容,道,“这都哪跟哪?话说,你回来真是拿谱子的?”
“......”
汤梨沉默了半响,摇头。
她坦白说,“我直觉觉得你还会在那里,我之前学过吉他,想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没。”
出乎意料地,陆扬没有闪躲,反倒是仰天长吐一口气,说着实话,“真的有好久好久没碰吉他了,听起来很烂,对吧?”
汤梨立马摇了摇头。
“不完全是。”
其实真的不是,他自己弹奏的时候曲调完全没错,和弦也没错,只是因为手抖导致了音不准确甚至一紧张发生塔罗牌式失误。
陆扬看见汤梨的摇头,抿嘴默默笑了下,特想说不用那么照顾他的情绪,自己弹成什么样自己当然一清二楚,却忽然被汤梨的话打断。
“我可以帮你一起练。”汤梨抬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眼神坚定的和当初坚定那道选择题一定选A,一模一样。
陆扬明显愣了下,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
“就,就当作是野营那次你来安慰我,我欠你的人情。”汤梨连忙跟上一句。
陆扬暗自笑得更深了。他知道汤梨的好心,她从来都是善良的,却总是因为害羞而找出什么人情这样的借口。
“好啊。”陆扬坚定地看着汤梨,眼眸里重新亮起光,眼珠子转了转,重新改口,“那拜托了,汤老师。”
汤梨抬眼看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可转头忽然想起音乐室已经锁了门,再回去已经不可能。
汤梨想了想还是皱皱眉,忽然说,“我的吉他也没在家里。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