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得出去透透气,哪怕只有几分钟也行。
她找到自己的女帽,手指颤抖着把它系好,然后匆匆出了门,汇入了街道。
一开始,她只想离莉迪亚远一点,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但很快,她发现自己的脚步不自觉地朝着摩尔田走去。
说到底,她现在为什么不能去那儿呢?舅舅会理解她这一次的 “不听话” 的。
田野一片翠绿,早已不是去年秋天她在那儿遇见达西先生时看到的褐色残茬的景象了。
第一批报春花已在树篱间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可这些伊丽莎白几乎没有留意到。
她沿着树篱旁的小路
走着,一直走到那片矮树林,就是达西先生曾亲吻过她的那片林子。
她气喘吁吁地靠着一棵结实的橡树上。粗糙的树皮硌得她肩膀生疼,可她并不在意。如果真要说点什么,这点疼痛反倒是一种安慰。
她闭上眼,一颗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莉迪亚怎么能如此地轻率鲁莽?她不仅拿自己的名誉冒险,还让整个家族的名誉都岌岌可危!
愚蠢!愚蠢至极!那天达西先生说她家人的言行举止令人反感,确实说得没错。
莉迪亚的所作所为,完美符合他对她们家最坏的预期。
她摇了摇头,试着这样能让她接受这崭新的现实。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呢,就在她重燃希望的时候?
要是这事发生在一个星期前,她失去的可能不过是与格里格斯先生在一起的未来,那样的话似乎还更容易接受些。
现在,要是最后她还能有这样的归宿,都算是幸运的了。
她得振作起来。
受影响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
由于莉迪亚的胡作非为,她的舅父舅母在未来的好些年里都得背负着沉重的负担。
伊丽莎白得为了他们坚强起来。
在离开之前,她至少能做到的,就是力所能及地帮他们减轻负担。
她可以和玛格丽特谈谈,让她了解到帮母亲分担家务的重要性,比如在保姆不在的时候帮忙照看婴儿。
虽说玛格丽特还是个孩子,但她也成长到能做这些事的年纪,也多少懂些人情世故了。
要是伊丽莎白回到了伦敦,到时候她可以承担起一些照顾年幼孩子的责任,特别是莉迪亚的孩子。她舅妈肯定需要一切能帮她的力量。
想好了一些计划让她感觉好受了些。
只要她不去想达西先生,她就能应对得当。
毕竟之前她有好多天都知道自己失去了他,现在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同的。
她不想承认之前是因为达西先生的选择才让他们疏离,而现在的局面远非他们二人所能掌控。
***
达西知道,他跑到摩尔田来很傻,
伊丽莎白的舅父已经明令禁止她一个人到这儿了。
可至少,他知道她就在附近。
他可以骑着马在格雷斯丘奇街,呼吸着她每天都呼吸的空气。
在摩尔田,他能轻易想象出她的手轻搭在他臂弯里的情景,回想起她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憧憬着他们或许很快就能再次并肩在这里漫步。
这次他不打算再等了。
加德纳先生会到他在城里的宅邸用餐,这能抵消掉他对他们至今为止唯一会面的糟糕记忆。
然后,第二天,他会去拜访加德纳先生,请求他允许自己追求他的外甥女。这次可没人能指责他偷偷摸摸行事了。
他沉浸在遐想之中,以至于看到那个站在橡树下的身影时,几乎以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而那棵老橡树所处的地方,正是他心中认定的只属于他们俩的定情之地。
他有些迟疑看了一眼,生怕会打破这美好的幻觉,随后又坚定地摇了摇脑袋,试图驱散这些愚蠢的念头。
那肯定是另一个女子,穿着伊丽莎白喜欢颜色的衣服,身高和她相仿,身材也如她一般轻盈动人。
但他的身体却本能地意识到了真相,几乎不由自主地,他朝着她快步走去。
真的是她。
她闭着双眼,背靠着树,宛如一位沉睡的林中仙女。她身旁那丛杂乱的野玫瑰,既无法衬托出她的美貌,也无法像她那样,将他如飞蛾扑火般吸引过去。
她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也是因为在想着他呢?
当他走近时,她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达西先生!”她惊叫道。
仅仅听到她喊出自己名字,就让他的心绪泛起一阵波澜:“我真不敢奢望今天能在这儿见到你,班内特小姐。”
一抹淡淡的红晕爬上了她的脸蛋:“我原也不知道您还会来摩尔田,先生。”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了,但今天我突然很想过来。”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她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笑意:“这次您的消息来源可没法告诉您我会在这儿,因为出了门,我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我完全不知道你会在哪里,只是盼着你就在附近。或许是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把我们俩都引到了这儿。”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这就跟那天在海德公园的情形一模一样,当时他的嘴就不受控制,那些本应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儿地全冒了出来。
他有预感到自己如此大胆的言行可能会把她吓跑,然而,无论是当时还是此刻,她似乎都没有为此感到不悦,甚至看上去像是在无声地笑着,仿佛是在和他一起分享一个有趣的笑话。
她狡黠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或许是春天的魔力,又或许是初绽的玫瑰的魔力。”
她巧妙地化解了这一刻的尴尬,光是这一点他就该无比感激了。
“或许是新开始的力量吧。” 他说道。
他把马拴在一棵树上,然后向她伸出了手臂。她犹豫了片刻,随后毅然决然的,环上了他的胳膊。
看到她没戴手套,他颇为惊讶,却又满心欢喜。惊讶又欢喜,是因为这意味着即使隔着几层衣料,他也能更真切地感受她的触碰,还能让她那裸露的肌肤与自己相触。
他向来喜欢端详她的双手,她那纤细修长的手指总是灵动不已,不像其他女子的手常常静止不动。可平日里,她的手大多藏在手套里,他很少能有机会这般毫无遮拦地看到它们。
她的小山羊皮手套固然精美——他仍能记起上面刺绣的花样,就像他记得与她有关的诸多细节一样——但却远不及她双手本身的美丽。
只有在她弹钢琴,或是摘下手套享用茶点的时候,他才能看到她的手。而在那些短暂的时刻里,他总会细细端详,欣赏着她肌肤那柔滑的曲线,唯一的点缀是她食指背面那道小巧的月牙形伤疤。
早在尼日斐花园的时候,他就曾好奇过,这道伤疤究竟是怎么来的。
如今,他能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她的手,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要亲吻那一小块微微凸起的皮肤,正是这道伤疤,更衬托出伊丽莎白的完美。
但他的理智占了上风,同时他也担心会把她吓跑。等他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盯着看时,已经有些晚了。
“怎么啦,达西先生,难道您平日里极少见到女士的手,以至于见了如此惊讶?还是说,您是因为跟这样一位举止不够文雅、有失端庄的女士待在一起,而感到既震惊又沮丧?”她言辞辛辣地问道。
只有伊丽莎白会这般跟他说话。
他所认识的其他女士,要是碰到这种情形,准会羞红了脸,装作若无其事,可伊丽莎白不会。
也正因为她这份与众不同,他对她愈发钟情。
他沉吟片刻,神情庄重地答道:“或许,我是被某只特别漂亮的手震撼住了。”
她笑了,仿佛他讲了个特别有趣的笑话。
“噢,说得好,先生,好一招亡羊补牢。至于一位女士对自己的无礼行为的抗议,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装作没听见,不是吗?”
“伊丽莎白,要是你以后在我面前再也不戴手套,那会让我欣喜若狂。” 从她突然开始专注研究起脚边的草地,
他就知道自己放肆了。都怪她那双灵动的眼眸,又教他说出了逾矩的疯话。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他直接唤她的名字而责备他,这肯定是个好兆头。但他可不能再得寸进尺。
他动作迅速地脱下自己的手套,塞进了口袋:“好了,班内特小姐,现在我们一样了,您尽可以随心所欲地把我想得不堪。”
这话想必说得恰到好处,因为她终于抬头看他了,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凝视,仿佛能一直看到他灵魂深处:“您不必担心,先生,您这种极为失礼的举动,我是不会跟任何人讲的。您的名声依然会完好无损。”
若不是被她那双深邃黑眸深深吸引,无法自拔,他当即就会笑出声来:“您真是太善良了,班内特小姐。我很高兴能仰仗您为我保守秘密。”
听了他的话,她脸上洋溢着笑意,这让一股幸福的暖流顺着他的脊梁往上窜。
要是他不避开她的目光,恐怕会情不自禁地吻她。
他好不容易才强行移开视线,但那种失落感如此强烈,以至于他鼓起极大的勇气,将自己没戴手套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她倒抽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这倒也好,因为此时他耳边血液奔腾的声音太响,根本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了。
伊丽莎白温热的肌肤贴着他的掌心,仿佛电流通过般刺激,而她没有拒绝,这让他感到异常兴奋。超乎异常的兴奋,尤其是当他们的手指仿佛不由自主地交缠在一起时。
这信号再明显不过了,他心头涌起一阵狂喜与期待——历尽波折,她终将成为他的妻子。
几乎就要立即求婚。
不过,这一次,理智拦住了他,又或许是因为他记起了上次不假思索向她表白时的情景。
不,这一次他要准备充分。不能再让任何人误会他的心意。
再没有什么能冲淡他此刻满心的狂喜,
哪怕是那些不堪的回忆也不能。
尽管她什么也没说,但此时她手指攥着他的力气,已然给了他所需要的所有慰藉与幸福。
不管怎样,这一刻珍贵得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心里琢磨着她在想些什么。这样的接触,想必比她以往从任何一位绅士那里所感受到的都要亲密得多。
她的脸颊泛起红晕,他知道自己的脸肯定也是一样。
伊丽莎白真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但她明白,再给予达西不必要的希望是不公平的。
然而,要鼓足勇气说出自己不得不说的话,实在是难如登天,尤其是当她如此真切地感觉到他的手指正紧紧握着自己的时候。
不过,既然此刻勇气正盛,她知道是时候下定决心付诸行动了。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