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宋霄挥开身边要上前接引的侍女,步履不停,急匆匆迈进撷兰居,未曾停顿一刻,直奔宋怜榻边。
宋怜方吃了药,此刻捻了颗梅子在嘴里含着慢慢地化下去药味。这药着实不算好喝,她一口气饮下,苦得她眼眶微红。宋怜眼如明水,双颊飞红,半靠在床头。
见宋霄焦急赶来,口中的梅子糜烂在口中,吐也不是,一时间也咽不下去,只能牵过宋霄的手来拍拍,以示自己无事、让他不必担心。
但没成想,宋霄一把握住宋怜的手,转瞬眼角浸了水痕,扭头带着些颤抖向砚秋问道:“这……阿瑶这是哑了?”
满堂寂然。
宋怜听宋霄如此说话,更是一口气上不来,张嘴欲骂,可是梅子才嚼了一半,酸甜的滋味绊在口中,于是只能抽空赠给宋霄一个白眼。
宋霄看众人静默不语,更是深以为然,嘴唇都有些颤抖,手中不自觉施了几分力气,将宋怜的袖口都捏出些褶皱来。
“前些日子里还好端端的,怎么现下却……哑了。”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殿下才吃了药,现下含了颗梅子去去苦味,怕是不便说话呢。”知春端了漱口的茶进来,对宋霄行了个礼,才不徐不疾解释道:“太医说殿下只是暑热,不是什么要紧病。还请太子殿下移步外间,待奴婢先服侍殿下。”
“莫哄我,本宫就在这看着。”宋霄此刻什么都不信,执意不走,非要看宋怜洗漱完毕能说话了才放心。
宋怜无奈,只好由得他捉了砚秋近前,又把这病细细问过一遍。
说来也怪,自席迁求见那日三四天过去,宋怜一直不思饮食,兼之心境不平、十分烦躁,虽说没有出现过当日那边异状,但身体着实不太爽利。
砚秋出去强硬地请走席迁之后,马不停蹄地进宫请了太医来,诊脉之时并没有发现什么病灶。包括这些日子里的不思饮食,宋怜又找太医看过,也是说是暑热,开了几方略保守的药贴,也便作罢。
“太医院竟然养了这些庸医。”听过知春简洁且略带隐瞒的总结,宋霄在外头急得转来转去,随之又被宋怜唤进了里头。
“倒是你这个神医会看病,一进门就直言我要哑了。”宋怜仍旧是歪歪斜在榻上,见宋霄拨了帘子进来,先横了他一眼,眼角微微吊起:“我先下也乏得很,不如叫这位神医再来替我诊诊吧。”
“好妹妹,我哪里有那般本事。”宋霄挤到宋怜榻前,装模作样地给她作揖:“就且饶了我这一遭吧。”虽说宋霄不了解宋怜的病情,但是可对她这个人了解得很。
宋怜从小就是个娇蛮的性子,要是生病,便更要添三倍。不言不语还要挑人,更别说宋霄这错言错语的了。不过这也能说明宋怜身上还不算难受——如若是病重,她定然一声不吭。
“堂堂太子殿下还需向我求饶?”宋怜叩了叩支在榻上的炕桌,又斜眼瞅着捂嘴笑的砚秋:“还不给你们太子爷端解暑汤来,要是热坏了,本宫的公主府可担待不起。”
“我不急,倒是阿瑶可有什么想吃的?”宋霄把解暑汤放在炕桌上,两指抵着向宋怜的方向推了推,“若是有什么吃的用的,你叫人往宫里传个信,我一并弄来。方才我拿来的丸药和人参也叫他们拿到库房去了,找人挑挑拣拣寻些能用的来。”
宋怜见宋霄一时间絮絮未了,着人又端来盘果子点心,自己捡着吃起来。一时半盘都落在她肚子里了,还要再伸手去捞那盘葡萄,叫宋霄把手拍落。
“太医说你现下使得如此胡吃胡喝?”
“我如何胡吃胡喝?”宋怜恨恨瞪了一眼,又去拿拿碟子点心,却不防宋霄把两盘都抄走了。
上次在东宫,宋怜也是如此这般端走了他的碟子,是以宋霄总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因笑道:“你也有今天。我看你食欲不振正是果子点心吃多了,还是在正经吃食上下功夫才好。”
“是,我可盼着太子殿下再没有这天。”宋怜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从身旁捉了个软靠就要向宋霄掷去,却被人连带着手腕一起拿下。
二人又说笑打闹了一阵,宋霄见宋怜精神尚好,便要起身回宫。离开之前又着人抄录了宋怜的药方,还细细叮嘱了宋怜并一众侍女。
直到宋怜笑骂道叫他快走,也不怕父皇下旨来催。
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东宫。
*
“殿下,前些日子奴婢派人去找的岭南游医,已经请来了。”
“那便更衣吧。”宋怜起身,吩咐在前殿备好瓜果清茶,不可怠慢了医师。又再次向砚秋确认,她请各地医师的事无一人知晓,这才由知春扶着,移向前殿。
只不过今日又是大失所望,这位岭南游医得出的结论,和太医院、还有她暗中请的医师并无不同,只说是暑热,开了个不温不火的帖子,所用药材差别也不大。
宋怜叹了口气,吩咐人给了足足的银子,再好生送人回去。
那布衣大夫年纪有些大了,但是身体仍旧硬朗,在从砚秋手里接过银两时,又拽她到一边,悄声对她说:“我瞧公主得的不是什么寻常病,草民才疏学浅,只能看出有些热症来。若是姑娘信得过我的消息,可以去西边找一位姓‘石’的大夫,他专攻罕见的疑难杂症,说不定对公主的病有所助益。”
砚秋连连点头,又从小荷包里掏出来几两银子递给游医,他却将手一摆,捋着胡子走远了。
“把丙字小班叫回来,你再派一支府卫,明暗两路,向西打听着。”宋怜更没有个正形地歪在床榻上,她现在只觉得浑身无力,心里却像有一把火在烧。
不过精神头确实尚好,甚至还捧了一本锦带书册来看。
毕竟她前世挨了那么些疼痛的日子,虽然重生之后又恢复到了身娇体贵,也没有前世那般能忍受痛苦。不过这点程度对她来说,也是处在可以正常办理事务的程度。
可宋怜实在是不耐烦和某些人相处,宋霆太蠢,偏生又坏。席迁……席迁太有问题,宋怜一见到他就会有些不受控制的怪异反应,她这次称病在府,就是为了把遇见席迁的可能降低到最小。
这感觉太诡异了,她在大相国寺碰到席迁的时候就不太对劲,可她事后居然也没有把这异常放在心上。
那天下午就像是过去无数个寻常的下午,很平静的融化在了她的记忆中。
前几天席迁来拜会之时,也许是她当时所想之时起到了一定的警示作用,也可能是倏然得病太过明显,宋怜很把此事放在心上。
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自经历了重生一事之后,便颇信鬼神之说。因此也叫了砚秋墨沁暗中找来了几个和尚居士,但无一人能看出异样,只说宋怜身上气运冲天,定能化险为夷。
宋怜又觉得不妥,派了几队人,悄声往别处的乡下去寻神婆,只要略出名些的,都给带到公主府来。
她自己这几日也找了些怪谈志异之流的书籍来看,一些医药古籍也搜罗来了。还托了朝中几位管理图书典籍的官吏帮她留心着。
——甚至有崔景。
不过与他们不同的是,此事是崔景主动应下的。
宋怜知道时很是惊讶,她那时脸色还有些白,为着好看还特地擦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眉梢挑起一个诧异的弧度。像是不认识人般上下打量着崔景:“崔大人好一个古道热肠,当真不求回报?”
崔景淡淡点头:“臣前些日子烦劳公主颇多,自然是要做点什么以示回报。”
宋怜了然,把手上的茶盏放下,伸手招了招,要崔景近前来。
他有些踟蹰,宋怜这些日子身上乏累,此刻是在前殿的小厅见的他,人侧卧在美人榻上,身后靠几个软枕垫起来些。
小厅里熏了香,置的冰少了些,暖香震得崔景有些晕头转向的。
宋怜身上的服饰并不十分整齐,随着她招手,袖笼中的丝帕掉出去一些,就要飘在地上。
崔景脑子一热,行动快过理智,两步上前,先接住了那帕子,双手奉给宋怜。
“多谢崔大人。”
直到这时,崔景才意识到自己唐突,有些面红耳赤地道歉。
宋怜却不以为意,托着腮,仍是眼角眉梢弯弯地看着崔景:“我知道崔大人的意思。借助了我们公主府的势力、又借用了我们公主府的名头,怕我过些时日把这些加在一起,和你算总账,怕到时你付不起,是以提前还一点来。”
崔景被戳破了心思,倒也不恼,还赞了一句宋怜聪慧。
“可惜了,我可是不令崔大人的情,区区书籍而已,我手下可用的人太多,不必劳烦崔大人。”宋怜的眼睛转了几转,笑容中带了些狡黠:“但若是崔大人自愿、不计回报地帮我,那可真是……”
“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