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碧山苑两小时后，梁寄鸿便赶往机场搭上跨国航班，赴抵A国磋商关于潮信进入A国市场的问题。
横越大洋的飞行长达十几个小时，刚一落地便有这次合作的牵线人赵胜平来接，这位赵总年近五十，是个从祖辈便举家移民的华侨，在当地颇有名望，和梁寄鸿相识之后便大为欣赏，此次更是为潮信开拓海外市场出了大力。
为了给梁寄鸿接风，他还特意举办了一场宴会。
开拓市场这样的事涉及财务、税务、数据网络安全、渠道对接等方方面面的关窍，宴会厅里往来交织的除了赵胜平相熟的商界好友，还有许多政界名流。
梁寄鸿需要在这个宴会上弄清楚各方势力的心思，在之后的正式接触中，彼此心里有底，都可以省些力气，碰到想下绊子的，也可以对症下药，逐个击破。
这才是赵胜平的真正用意。
好在此行运气不错，几番周旋之后，梁寄鸿明白了当地政府对潮信还算友善，心中有了底，赵胜平在他身侧笃定道：“看这些人的反应，应该不成问题了。”
梁寄鸿对这一晚上的成果也颇为满意，道：“还是要感谢赵总的四处周旋，这次可真是帮了我大忙，日后您有用得着的地方，但请直说。”
“客气客气。”
赵总摆摆手：“只是这次怎么不见小陈来？我的好几位朋友可都想见见你们这对天之骄子呢。”
谈到这个话题，华光溢彩中梁寄鸿的心没来由空了一记。
赵胜平观他面色，迟疑问：“关于你和陈先生的一些传闻，该不会是真的吧？”
对这个节骨眼的潮信来说，传出创始人不睦，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没想到这点事都传到大洋彼岸来了。”
沉默一下，梁寄鸿嗤笑一声，轻飘飘道：“外人传言，不足轻信。”
“我和陈褛最近确实因为公司的事情有一些分歧，不过已经解决了，陈褛永远都会是潮信的首席技术官。”
“那就好，那就好。”
赵胜平放下心来，乐呵呵地：“恕我倚老卖老多一句嘴，你和小陈都是潮信的灵魂，缺了任何一个，对潮信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毁灭性影响。”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圈子里呆久了，创始人为了利益分道扬镳乃至互相背刺的事情见得太多，他不希望这两个他同样欣赏的年轻人也走到这一步。
梁寄鸿拧眉，虽然对赵胜平的话不满，却难得没有反驳。
梁寄鸿在A国逗留了整整一周，才大致敲定了设立分公司的大致框架，和安全稽查部门在酒店套间的会客室商谈完毕之后正是傍晚，梁寄鸿站在异国他乡的夕阳里，透过前面的落地窗俯瞰车水马龙。
要不了多久，脚下的这块土地也会纳入他的商业版图。
然而这还不够，等到公司上市之后，以总部为中心，潮信将会辐射越来越广的范围。
他可以，也只有他可以带领潮信越走越远，开拓更广阔的市场，他也会一步一步登上更高的山峰，享受登临绝顶的快感。
身后的门被打开，随行的周池走了进来，梁寄鸿没有回转过身：“要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周池从手中袋子里抽出一个木匣，双手递到梁寄鸿面前：“梁总，这是您吩咐我买的东西。”
梁寄鸿接过打开钢琴漆的盒子，里面是一块高达数百万的限量手表，上面的钻石把晚霞折射出绚烂的光。
“梁总，这表是要送人的？”
工作结束上司心情明显不错，周池没忍住八卦了一句。
“嗯。”
梁寄鸿用一个简短的音节回答了他的问题：“送你们陈总的。”
“陈总？您这是要哄人了？”
周池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多么不得体，连忙捂住嘴。
因为樊优的上位，所有人都以为公司就要变天，没想到梁寄鸿出差之余，竟然还能记挂即将要失宠的陈总。
可陈总那常年一身几百块快消品的，他能中意这么浮夸的玩意儿？
作为公司的老员工，虽然他绝对效忠梁寄鸿，但如果可以，也不希望这两位出什么罅隙，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陈褛对于技术部门乃至整个公司的作用，绝对不是一个樊总监可以代替的。
因此他尬笑两声试图找补，斟酌着道：“听说您和陈总小学就认识了，您母亲上次来公司还特意给陈总带了自己做的饭菜，看来你们感情真的很好。”
刚因为周池的措辞眉头一跳的梁寄鸿闻言微微低下头，竟然有了些许笑意：“你不知道，他小的时候又瘦又小，每次来我家吃饭我妈都要特意多做几个菜，生怕他营养不良。这个习惯这么多年都没改过。”
其实不光小时候，成年之后的陈褛也一样瘦，虽然看上去不再那么弱不禁风，慢慢地竟然也长到了他的眉边。
那天他的话并不是应付赵胜平，既然陈褛答应熔岩资本进入公司，那这件事在他这里就算过去了，他不会耿耿于怀，所以他愿意递出一个台阶，陈褛下了，这一页也就此翻过。
这么多年相处，他知道陈褛在感情上是依赖自己的，可是他不可能只守着一个陈褛过日子，这些情情爱爱对他本不重要，他以后也许会结婚，娶一个门当户对于事业有所助益的千金小姐，到时候自然要断绝和陈褛的关系。
为了个男人放弃前程，那是小说里的天方夜谭，平庸男人尚且做不到，何况是他。
但是只要陈褛愿意乖乖地为他出力，他也愿意让陈褛做一辈子的首席技术官。
他自信陈褛不会离开自己，永远都不会。
因为陈褛只有他。
……
同一时刻的国内正是白天，陈褛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用鼠标建立一个新的文档，修长的手“噼里啪啦”敲下“辞职信”三个字。
没写过，无从下笔，陈褛在电脑前枯坐了二十分钟，把指甲啃得参差不齐。
最终叹口气点开“雪孩子”，在搜索栏输入“辞职信模板”，聊天界面很快便生成了好几份出来，挑了半天，选了个最满意的复制粘贴，替换掉名字和公司，检查一遍后点点头，大功告成。
陈褛耐心地看完“雪孩子”贴心发给他的离职注意事项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觉得差不多了略活动了一下颈椎，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他看见正在埋头工作的同事，心里突然一片空落落的茫然。
自从大学毕业，工作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时间，他没办法想象离开潮信的生活。
陈褛忽然苦笑一声。
可他没有办法了。
梁寄鸿在酒店用完晚餐便搭了新朋友的私人飞机回国，一下飞机，等候的助理之一立刻汇报：“梁总，陈总说约您在公司会议室见面，还有熔岩资本的聂总。”
他没有意外，只是“嗯”了一声：“知道了。”
知道陈褛的要签合同，但不知为什么，梁寄鸿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也许是持续谈判和长途飞行没有休息好，他的左眼一直在跳。
回到公司，梁寄鸿周池和另一位助理的簇拥下来到和总裁办公室同一楼层的会议室，如陈褛所说，聂明焰已经到了，和陈褛各坐在长桌两侧，旁边还有公司的律师做见证，主位留给了他。
聂明焰见到他便站起身来寒暄，反倒是陈褛，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梁寄鸿有些不舒服，大步走过去坐在陈褛身边，见到他面前放着一叠股权转让书。
道道条款都是律师提前拟定好，陈褛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梁寄鸿按了一下因为多日劳累而僵化的脖颈，催促说：“快点，签完之后跟我去一趟办公室，我有事和你说。”
“好。”
陈褛目不斜视地翻开最后一页，拿出准备好的钢笔在签名栏上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翻开下面的一份，同样签上了名，整个过程里，聂明焰的眼睛都没有离开那薄薄地纸张，直到最后一份合同被签完，才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那就祝熔岩资本和潮信合作愉快。”
周池收走合同，聂明焰首先和梁寄鸿握手，然后礼节性地把手伸到陈褛面前，满脸遮掩不住的笑容。
陈褛淡淡扫了一眼就撇开眼，站起身面对着梁寄鸿，将压在最下面的一页纸递了过去，梁寄鸿目光下滑，看到那张A4纸的抬头用显眼的宋体字打印着几个字：离职通知。
“这是我的辞职信。”
陈褛的声音冷清地响起在会议室，周池听到那三个字之后愕然呆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宁愿相信自己是在做梦。
陈褛打破了他的幻想，对着梁寄鸿一字一字清晰道：“我将辞去潮信首席技术官一职，并于三十日内办理好离职交接手续，从此退出潮信，不参与任何事务管理和决策。”
他微微抬起眼来，对上梁寄鸿深沉如墨的眼睛：“请您签字吧，梁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