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厅出来之后，陈褛没有上车，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城市的林荫路下，不知多久，再抬头时便是一怔。

竟然走到了曾经和梁寄鸿住过的老小区。

这片住宅有二十多年历史，住的多是老年人，或是外地的租客。说是小区，其实物业形同虚设，只有一扇铁门和旁边的保安亭算是安全保障，楼前的砖石地缝隙里杂草丛生，防盗窗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三号楼一单元二楼西侧，只有五十平米的小屋，他和梁寄鸿住了三年。

透过灰黄的窗，他似乎看到一进门只有一张沙发和茶几的简易客厅，因为隔音不好，楼上夫妇的吵架声、打孩子的哭闹声还有楼下小女孩练习钢琴的乐声，总能毫无遗漏地传进耳朵里。

卫生间的洗水池总是会堵，还有忽冷忽热的淋浴器，每次梁寄鸿拧着眉头去修的时候，陈褛就站在旁边给他递螺丝刀。

常常修到最后，冒着热气的水兜头而下，两人干脆挤在一起洗了，陈褛贴在冰凉的瓷砖上，身后是滚烫的梁寄鸿，从卫生间再到卧室那张吱嘎作响的床上，混合着痛苦和快感的肌肤相亲是他最有安全感的时候，每次从下而上看到梁寄鸿滴汗的脸，陈褛微微喘着气抬手为他擦掉汗水，心里分外满足。

阳光穿透树叶摇曳照射下来，陈褛眯了下眼睛。

隔壁二单元的楼门被打开，一对情侣从里面走出来，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新鲜又透明，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陌生的男人，手牵着手调笑着走远了。

真好，陈褛想，他和梁寄鸿从来没有在太阳底下牵过手。

他眨眨因为阳光刺激而酸痛的眼睛，低头掏出手机给梁寄鸿发消息：我们谈谈。

收到消息时梁寄鸿正在饭局上，看到以为陈褛终于想通，很快答应。

晚上七点，梁寄鸿回到碧山苑，陈褛正在厨房忙碌。

餐桌上已经摆了两样炒时蔬和番茄炖牛肉，饭菜的香气飘过来，梁寄鸿登时有些恍惚，一时间好像回到那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

两个人都会做饭，又都是文城人，得空便挤在一转身就面对面抬起头就碰头的狭窄厨房里忙活。

梁寄鸿爱做鱼，陈褛擅长煲汤，锅碗瓢盆叮当碰撞三四个小时，端上桌来便是几样热气腾腾的家乡菜。

后来公司忙碌，筹备上市以来两人又关系紧张，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抽油烟机停止工作，陈褛把最后一道清蒸鲈鱼和龙骨汤端上餐桌，梁寄鸿洗手回来坐在他对面，陈褛面色如常，并没有提协议的事，只道：“吃饭吧。”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两人都在沉默地进食，餐厅白色瓷砖光洁冰冷，大理石桌面反射着顶光，开阔空间里只有骨瓷碰撞的轻微声响。

盛汤的时候，梁寄鸿看到陈褛的右手侧有一道伤痕，不深，却微微泛着血痕，不禁问道：“你手怎么了？”

陈褛的手向后缩了一下，平淡道：“没事。”

“我问你手怎么了？”梁寄鸿拔高声音，有些不耐。

“碗碎了。”

收拾碎碗能划到这里？

他还要追问，却听陈褛道：“梁寄鸿，我们认识多久了？”

梁寄鸿筷子一顿，以为陈褛是要和他打感情牌，含糊道：“十多年了，谁记得这个？”

“是十六年。”陈褛道。

“那又怎么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寄鸿放下筷子，又不是七老八十，忆当年有什么意义？

陈褛微哑的声音响起：“我答应签股权转让协议，但是有一个前提，保留深度情感交互ai模型小组。”

梁寄鸿一愣，虽然一直盼着他松口，真到了这时候却又奇怪陈褛怎么会突然妥协，难道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裁撤他的项目？

想到这他嫌恶地皱眉：“陈褛，你到底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偏执，这个项目除了无底线地烧钱没有任何意义！”

“我就只有这一个条件，如果你不答应的话，那我们就不要继续谈了。”

饭桌上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梁寄鸿长长呼出一口气：“好，我答应。”

反正时间还长，他有的是机会让陈褛知道自己的坚持有多愚蠢。

“嗯。”

陈褛点点头，站起身来：“我好了，你自便，走的时候不用告诉我。”

梁寄鸿双目圆睁，他已做好留宿的打算，没想到陈褛竟然赶他走？

难道这个房子不是也有他的一半？

可是陈褛已经这样说，他就绝对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梁寄鸿揣了一肚子气去玄关穿鞋：“不用，我现在就走。”

梁寄鸿走的时候，陈褛就倚在门框上看他，月光倾泻在草坪上，好像看着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梁寄鸿。”

他忽然开口，那人随之回身：“怎么？”

陈褛走上前去，轻轻扯住他衬衫的领子，想想，踮起脚在梁寄鸿的唇上亲了一下。

梁寄鸿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月光照进他的眼睛，陈褛忽然笑了起来。

“算了。”

陈褛后退一步，说：“路上小心。”

梁寄鸿皱着眉，他觉得今晚的陈褛很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想说什么，手机忽然跳出一则提醒登机的信息，于是匆匆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