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高楼是这一圈的经济中心，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平日里从□□出的灯光高级优雅，彰显不凡，此刻沉沉落在远处，立在如梦似幻的雨中，仿佛等待猎物的巨兽，不用张牙舞爪，银灰色外墙便压迫感十足。

陆无尽不确定是否能到这栋大厦脚下，按照前几十次的经验来看，只要车子碾过南小柯，他和车就会被打包送回到平安巷口。

整条马路已经成为一个莫比乌斯环。

周围景色飞速后退，陆无尽看着越来越近的南小柯，忽然意识到起点并不是平安巷，而是南小柯。

如此想着，车已经到了南小柯跟前，后者等待着他如同前几十次一样毫不犹豫地撞上来，然后耳边会出现清晰的骨骼碎裂声，伴随着雨声，奏出一首生命的挽歌，生命的消逝似乎比生命的来临更加浓墨重彩。

这个时候往往要配合着陆无尽那双眼睛。

刻意伪装的风平浪静，比歇斯底里还值得品味。

他很期待陆无尽最后的崩溃，最好再来个几十几百次，一点点磋磨陆无尽的意志，到最后连控制方向盘的力气都消失。

南小柯不可控制地想象着，不知道那个时候陆无尽的嘴还会不会那么硬。还会不会叫自己“滚”。

南小柯闭上眼睛，迎接梦境重启。

一秒、两秒、三秒........

发动机声音在耳边轰鸣，掀起的水浪铺天盖地落在南小柯身上，每一颗都如同一把钢刃，裹挟着陆无尽的仇恨，恨不得将南小柯穿膛而过。

声音由远及近，有由近及远。一阵巨大声音伴随着雨幕破开之后，南小柯睁开眼，转身只看得见汽车尾灯。

视线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南小柯定睛一看，是后视镜中陆无尽的眼睛。和刚刚站在门口的他一样，挑衅嘲讽，嘴角挂着明晃晃的笑意。

陆无尽目视前方，在即将撞到南小柯的时候轻转方向盘，汽车在他控制下拐了个弯，绕过南小柯，又重新回到正轨。事情和他想得一样，南小柯才是重启梦境的源头，他为自己终于在这场争斗里找回短暂的主动权而松了口气。

南小柯其实没有想错，如果陆无尽再这么循环下去，不需要几十次，甚至不需要十几次，他就会崩溃。

在未知面前，NPC的陷阱简直就是小儿科。

好在陆无尽也没有南小柯想得那么脆弱，在崩溃之前，他没有一刻停止思考如何自救。

每一次撞击，都不过是借此让思考的压力发泄出去罢了。

这样一想陆无尽还得谢谢南小柯，给他找了个非常尽职尽责的发泄对象，除了第一次有心理压力，后面的撞击就是轻车熟路。

陆无尽开着车，毫无征兆地笑了出来，侧眼望见后面的南小柯，透过雨水顺流而下的车窗，后视镜中的他显得有些扭曲。

陆无尽笑得更加畅快，眼角眉梢都是报复的快感。

陆无尽在扳回一城的愉悦下收回目光，疾驰而去。

不过半分钟就到了大厦楼下，平日里灯火通明的大楼，此刻敞着黑洞洞的门口，里面乌烟瘴气，怪叫不息。断肢残臂四落在门口，寒风裹挟着血腥气息钻进车窗，叫人脑部了一场恶战。

陆无尽看见这样的场景，反而安下心来。

说明梦境依旧是梦境，循环也不过是这个梦境运行的一种方式。

不过散落的肢体肉块太多，暴雨都无法冲刷干净这片区域，反而让腥红的血液散开，整个大门口血流成河。

陆无尽问问停下车，观察几分钟后里面仍旧毫无变化，他干脆地下车，雨水立刻见缝插针地带走他仅剩的热量。比起保暖，找到辛兰是眼下更迫切的事情。

从前梦境发生的地点大多集中在一小片区域内，因为潜意识的投射无法加载大量细节信息，只有印象最深刻、对人影响最大的事情及其发生地点有足够的欲望形成梦境，且达成入梦条件。

陆无尽走进雨中，雨水浇打在他身上，明明已经全身湿透，但压抑的目光流露出若有似无的杀机，让人难以忽视，让陆无尽看起来反而像是掀起这场惊涛骇浪的主角。

雨水裹挟寒意，陆无尽杀机外露。楼里的所有声音在一瞬间消失，生怕哪一个做了出头鸟落到陆无尽手上被杀鸡儆猴。明明是一人，却仿佛千军万马。

此刻陆无尽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找回主场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陆无尽毫不犹豫，跨过碎尸块，进入大厦。

这座大厦陆无尽不算陌生，从前来过很多次，大厦负一楼是个超市，往上就是衣服家具，和普通商场差不多，再往上，就是一些办公楼的区域。陆无尽喜欢囤积食物，囤满一个星期半个月，然后窝在他那个小店铺里等待有缘人。对他来说，这种商场是他囤货的首要选择，东西又多又全，还不用费尽心思讲价，明码标价的物品让他很有安全感。

不过现在，原本熟悉的地方破乱不看，残破的家具和七零八碎的摆设昭示着这么曾发生过一场混战，不过从外面的痕迹来看，更像是一场单方面屠杀。

NPC也分两种，一种是有自己任务的，按照设定推动剧情；还有一种就是没有特定任务的，俗称路人甲。

地上散落的兄弟们应该就是后者，陆无尽对他们的逝去表示真切的哀悼，但这并不妨碍当这些东西出现在陆无尽去路上是，陆无尽毫不犹豫地抬脚，一脚踢开，切面在地上摩擦，在雪白的地板上拉出长长一条血痕。

陆无尽并未低头，眼前所见，让他眉心跳了跳。

他才走进门内，屋外的狂风骤雨终于被建筑遮挡，无法再毫无顾忌地落在他身上。然而目光所及之中，乌泱泱全是人。

有的穿着校服，倒挂金钩；有的手执铜镜，面无表情，远处似乎还有巴掌大的玩意，陆无尽仔细看了看，发现是木偶。

千奇百怪，全都盯着陆无尽一个人。陆无尽摸摸下巴，眼睛滴溜溜打量了一圈前排的人，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问他们，“我怎么觉得你们有些眼熟呢？”

确实有些难搞。

陆无尽数了数人数，在数到第三十个的时候放弃了，这还只是粗略数了一下，还不及人群一半。

大于三十个，和三百个其实就没区别了。

陆无尽低头看了看，捡起一条凳子腿，也不知道上一位那这条凳子腿当武器的是哪位仁兄，下场应该不算好，因为陆无尽打算挥舞试一试趁不趁手的时候，发现凳子腿末端有一个清晰的血手印。

陆无尽愣了两秒，手掌覆盖上去，握住那枚手印。

“大哥，如果你没死，希望能把这份好运传给我，如果你死了，麻烦保佑一下我，毕竟选中同一个凳子腿也是一种缘分，阿弥陀佛。”

陆无尽站直身体，凳子腿被他握出宝剑的气势，他眉峰一挑，指向乌泱泱的人群，“谁先来？”

人群忽然躁动起来，一瞬间所有人都扑了上来。

陆无尽明显愣了一下，想骂他们一句已经来不及，只能撤步后退躲过已经挥到面前的拳头，一边干巴巴埋怨了一句——

“诶你们.......以多欺少。”

显然，NPC的设定中并没有“公平”的意识，更不懂什么叫以多欺少，只是同一时间接受动手的指令，于是在一瞬间一窝蜂都冲了上来。

陆无尽躲过之后一凳子腿扫开一群人，人数太多，真正能够到陆无尽只有最内层的NPC，剩下的不是在挤来挤去试图敲一拳头完成一下kpi，就是被挤得忘记原本指令，痴痴傻傻站在原地思考自己要干什么，然而没能站上一秒，就被混战的人群挤倒。

陆无尽一看，这不行啊，这不形成踩踏事件了？

于是他边退边寻找安全疏散的方法，这个时候他作为梦境中目前唯一的正常人，当然要担负起引导NPC正确做人的责任，在一边反击一边寻找的过程中，陆无尽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两个站得笔直的模特身上。

陆无尽抬起只剩一半的凳子腿当作刺刀刺出去，收回来的时候已经沾满鲜血，陆无尽顶着半身血迹敷衍地道了歉，又动之以理，“谁让你靠那么近的。”

说着陆无尽丢开这个趁手武器，踩着一众NPC闪身到一楼服装店中。

店内整齐摆放着一层层货架，陆无尽穿梭在其中，跑完完整一圈，刚才还乱成一团的NPC为了跟上他，这会儿拉起长长队形，陆无尽的计划初现雏形。

陆无尽又遛了一圈，队形又规整一些。

如果此时监控室有人的话，就能从上方视角中看见整个一楼，每一条道路都有人，顺着人流寻找到源头，就能看见一个身手不凡、浑身沾满血迹的人带领着这个队伍遛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一个拐弯时钻进试衣间。

陆无尽动作极快，衣服都是在遛NPC的时候顺手拿的，脱下外面大衣后直接套上另一件外套，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刚才跟在他身后跟得最紧的此时还在周围茫然寻找那个黑色身影，而最后一个人此时甚至还没遛完上一圈。

陆无尽换好衣服，听外面动静小了些，打开一条门缝发现第一梯队的NPC已经找到其他地方，第二梯队还在货架后面。

陆无尽毫不犹豫地出去，动作快到能看见残影，给模特套上自己的衣服后，又扯过一个帽子盖在他脑袋上。

这些NPC数量庞大，只要能吸引一个就能形成蝴蝶效应，其他人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在追什么。

这么想着，第二梯队已经快到了，陆无尽扣好最后一粒扣子，弯腰蓄力，在第二梯队拐弯的前一秒，一个身穿黑色大衣，浑身带着血腥味的“人”倏地窜了过去。第二梯队从前都站在第一梯队后面，这会儿猛地看见自己要追的目标，一阵兴奋怪叫。

“吼吼哈哈嘿嘿！”

第三梯队以及后面的人看见前面的同事忽然加快速度跑了，本着不吃肉喝口汤的原则也跟着跑了过去，声音吸引了第一梯队，刚才还在纳闷怎么没人了，这会儿听见后面的声音，也不管陆无尽怎么过去的，生怕自己抢不到第一了，哗啦啦也追过去。

陆无尽缩在试衣间里，听外面声音越来越小，这才探头观察一番，那群NPC追着模特跑到店铺门口，而自己左手边，就是电梯。

陆无尽当机立断，进电梯，上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