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示意严赋后退。
边嘉奉又无比心痛道:“真是太伤人的一幕了,我的儿子竟然把剑横在我这个当父亲的人的脖子上……”
“少废话。”边亦把刚刚严赋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很遗憾,”边嘉奉飞快的收敛了面上的虚假慈悲,赤手握住了边亦的剑锋,手掌瞬间被割破,鲜血顺着掌心一路滑到小臂,“我前不久才是我,但是很快我就又不是我了。”
话音落,边亦被他握住的剑突然“咔”一声断成两截,随即很快这种裂痕就蔓延到整个剑身,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他手上还握着空荡荡的剑柄,腰却被身后的黎雎扣住,向后一路撤离。
“是通天梯……”黎雎道。
边亦朝着阵法方向看去,却见阵法中的丹鼎堂堂主安然无恙,而刚刚和他对话的边嘉奉却身形闪着亮,模糊起来。
“很奇怪吧,明明离开了阵法,但是却还是能生效,关于通天梯。”边嘉奉咬着牙的声音响起,听得出来此刻并不好受,却依旧要张嘴说些话。
“因为那不是生效的阵法,而是抑制的阵法。”他的身体已经被红色的光亮尽数包裹起来,连带着声音和轮廓也变得模糊起来。
“阵眼……在我身上,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在那个叫江惑应的傻子身上。”
听见江惑应的名字,严赋率先反应过来。
一个信封随着边嘉奉的声音飘过来,她伸出剑,剑尖挑住了那信封,转手递给边亦了。
边亦面色微变,三两下拆开。
偌大的信纸上干巴巴写着几行字。
“知道真相的时候很不甘心,凭什么死的人是我。
但是也正常,被坚定选择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能这样被您记住,是好事一桩。”
边嘉奉道:“那傻子在书房里给我留了这个,给你们罢。”
知顷在一侧窥见了这样的话语,一时间心绪起伏起来,抬头朝边嘉奉方向看过去,却只见红色像烟火爆炸般扩散开来,任由谁被这样的强亮照到都会短暂失去视觉。
但是在被晃到眼睛之前,边亦的眼前被一只微凉的大手扣住了,知顷的声音在身侧匆匆响起:“能量的来源根本就是天地万物!”
下一瞬,他眼前恢复清亮,不见知顷的身影,只能看见一条金色的游龙飞快的朝着天际飞去,带起狂风卷起他的发尾衣角。
边亦转身,众人的眼前还是一片斑斓,他按住严赋的肩膀,拿过她手心的长剑,那剑柄上微微带着点汗水的湿润,风一吹带了点冰凉,像是刚刚覆盖在他眼前的手掌。
抬头,只见周围的天地之间缓缓形成了一个金色的保护罩,而随着天边最后一点金色浮现,那抹金色又重新朝着他飞回来。
最后那点金色变成知顷,落在他身侧。
“通天梯,但是不是以任何人的身体为媒介,而是以天地万事万物的灵力精力为媒介。”
知顷得出结论,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他身上还带着因为奔走而沾染的凉气,注意到这点之后,他不动声色的稍稍朝边亦身侧远离了两步。
边亦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看这个……通天梯已经开始吸收天地灵气了。”他的视线落在红色光亮周围的土地上。
弘墨渊最会长这些生命力异常顽强的作物,这种草皮能扒在任何一种没有营养的土地上,几十年没有水也能和活下去。
但是现在却全都枯萎了。
而且这种枯萎的速度正在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蔓延开来。
边亦蹲下身子,指尖轻轻落在那些枯萎上,他有意控制的时候,灵气就不会被吸走,但是在松一口气的时候,灵气也会像是这种小草一般,尽数被抢走。
这个所谓的通天梯,像是一种无尽的贪吃怪兽一般,没有人知道他想吃多少东西才能饱。
“修士不会被这东西影响,但是百姓会。”知顷得出了一个很难过的结论,“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要战胜,他们只是想要人类聚集在一起,方便他们一并收取精气灵气罢了。”
边亦正是这样想的,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也有解决办法。”知顷道,“只是后患无穷。”
“是用灵气喂饱它。”边亦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们终究是修真人士,自然要比消耗百姓来的更有效些。
但是问题很多。
比如没人知道这个所谓的通天梯要吃多少灵气,也没人知道这个通天梯到底是不是通天梯,更没人知道留下这个通天梯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知顷深吸了口气,摊开右手,半晌,上面凝聚出了一面镜子。
看见了奚舫,随即看见了在战场的众人。
这边异象,那边的战斗稍稍停息了。
边亦和知顷大概讲了现在的情况,对面沉默,这边也沉默。
“……我可以来,需要的话。”黎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两人身后,轻轻道。
边亦转头看去,除了严赋还在用手揉着眼睛,其他人几乎都是坚定地看着他。
“啊,其实刚刚早就已经做好去死的打算了,没事才是万幸。”丹鼎堂堂主捡回了他的斧头,很随意道。
“来这边不就是为了这个?”严赋道,“不能飞升成为最厉害的天神,能成为被人们记在史册上的人物也不错啦。”
顾长茗闻言“呸”了一声,“谁会在史书上记得你,真是异想天开。”
严赋握拳,一拳敲在了自家大师兄头顶。
氛围稍稍轻松了些,黎雎道:“大家都这样,我又有什么不这样去做的理由呢?天下毁灭了我存在的意义是?”
边亦还在愣神,就听见知顷掌心的明镜传来熟悉的声音,利剑出鞘,凌风正挥舞着没来得及擦的长剑耀武扬威:“杀人不如救人!需要尽管提啦!我们都没意见,白菖还有时为年都不在意对不对!”
不远处白菖骂骂咧咧道:“不是一切都因为江惑应吗?他妈的活该老子给他收拾烂摊子,我的徒弟我不管谁管草啊!!”
凌风道:“人家早就不认你是师尊了。”
时为年补充道:“是从一开始就没承认。”
白菖恼火:“你们两个王八蛋都滚啊!”
“好可怕道长哥哥们!!”双儿的大眼睛凑过来,可怜巴巴道。
边亦道:“没事的双儿……”
“要是百姓都不在了,我要怎么给别人牵姻缘啊!!!”双儿擦了擦眼泪,“那双儿存在不就全没意义了吗!!我不要百姓去死!!”
知顷:……原来是因为这种事情害怕。
镜子里一只手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两下,“双儿放心吧,我会尽量保护好我的子民,哪怕是以我牺牲的代价。”
一看见长乐那张脸,就给人一种所有事情都请放心的舒坦,她把双儿打发走了,这才严肃道:“如果可以,我会尽量保护我的子民,但是如果这天地间需要他们,我也不会自私自利,大胆去做吧。双儿我,全力支持。”
蓝星叽叽喳喳的过来了,她泪眼婆娑的:“蓝星好饿,吃饭,吃饭!”
知顷轻笑一声,刚想骂她一句臭鸟,就听蓝星又道:“安全回来!蓝星需要边亦,蓝星需要知顷。”
边亦手揽过知顷肩头,道:“蓝星,树下的袋子里有你爱吃的饼干,去吃吧。”
蓝星闻言叽叽喳喳去吃饭了。
视角换了又换,最后才落在真正的主人上,奚舫脸上难得添了些正色,她看着知顷,板着脸道:“之前或许是玩笑,但是现在,知顷,你真的面临了苍天或许被毁灭的情况了。”
“先保全百姓的性命,至于那什么通天梯,还有我们,还有你的叔父,你的老师,你的父母,不要太担心。”
知顷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听见他不着调的母亲这样正色,真诚,认真的和自己说如此妥帖的话,一时间说不感动是假的,他真的有点想要落泪。
但是此时并不适合做这件事儿。
他收起了掌心,所有熟悉的面容一并随着金色而消逝。
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犹豫的了,所有人都选择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先喂饱这个所谓的通天梯。
要多少才能让他满足呢?
没有人知道。
知顷想着,抢在所有人之前,抬手碰见了那点红色。
边亦眉角一跳,“知顷。”
“怎么啦师尊,”知顷笑着回头道,“神力和灵力不是一样的计量单位,我是第一个才是最划算的。”
边亦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光是知顷应该是第一个,而且整个排序都应该按照能力强到弱的顺序来进行才好。
这样才能最大可能减少牺牲的人数。
知顷一边向内部注入神力,还不忘一边得出结论:“无法停手,只要输入神力之后就几乎无法停手……很强烈的感觉,能量不受自己控制的程度。”
“感觉嘛……微微有些酸痛,但是倒也不是很难受,和平时练剑相比起来要来的温和些……才不是师尊对我太严厉。”
“触感?是热的哦。毕竟这团东西看起来就是红色的吧,很容易联想到火。”
他嘴巴不停,脸上还挂着笑,但是从他掌心喷涌而出的力量却叫所有人都完全笑不出来。
那是一种近乎纯粹的强大力道,在座的各位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会有知顷这样十分之一的力量。
在这样的时候即便是再不认同知顷的人也会承认这样强大的力道。
还有这样的勇气。
看不出一点后悔,看不出一点埋怨,甚至看不出一点痛苦。他朝边亦依旧咧起嘴角笑得灿烂,但是额角的青筋还有背后得了冷汗却无法掩盖任何一种。
是很痛苦的。
只是知顷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这些边亦都看在眼里,他盯着知顷那张熟悉道陌生的脸,神色难免变得有些苦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