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墨渊之旅匆匆,动身前两个时辰,知顷和边亦还在给大殿刷漆,而两个时辰之后,师徒二人和白菖几一并踏上了去弘墨渊的路。
这次是拜访,走的是正规旅途,坐的是上等马车。
白菖盯着知顷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段时间知顷和边亦被压在工地,不光是他,整个万剑宗见过他的弟子也几乎没有,以至于那天真龙事件众人无法分辨是事实,还是所有人一并的一场幻梦。
作为师尊的边亦先开口了:“一直盯着知顷,你想问什么?”
白菖轻咳一声:“师弟啊,不要这么戒备心……我又不会抢走你的小徒弟。”
边亦睨了他一眼,言外之意“少废话”。
终究是师兄弟,白菖自然能读懂边亦的心情,轻轻笑了下,不再去看知顷,而是看向车窗之外移动的景色。
似乎这样,他才能说出口:“我只是在感慨,这天底下竟然真的有神明……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不是吗?‘飞升一种人们的美梦和幻想’。”
边亦道:“世间本来就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事。”
白菖点点头:“是啊,小时候师尊提起这件事儿的时候,你和我们想的就都不一样。似乎从一开始,你就坚定地相信自己可以飞升。”
“倒是没相信自己会飞升,”边亦纠正,“我只是一直相信真的存在神。”
“或许你才是对的。”白菖点了点头,但是又补充了后半句来证明他赞同的并不是飞升之事,“世间本就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情。”
边亦微妙察觉到了些什么:“师兄和我倒像是在各说各话了。”
白菖被拆穿,轻轻笑了声,话锋一转道:“小师侄,你师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那天那个天神会在弘墨渊等你。”
那天那个天神,自然是在指知顷之母,爱神了。
知顷想起那天种种,面色变得有些复杂道:“说要我带路,结果自己又一个人跑了,要我说,找人带路是假,逃避责任、玩弄我于股掌之中倒是真。”
边亦十分捧场轻笑了两声,白菖却笑不出来,他颇为紧张问道:“她有那样的神力,是天神,我们万剑宗会不会懈怠了她?”
知顷这种人,心里想什么就会干脆写在脸上。听到这句话之后,他脸上缓缓浮现一个问号;“万剑宗没有懈怠我吗?我睡硬床板还被老师骂的劈头盖脸,她来了坐上上座还好吃好喝供着,为什么不觉得懈怠了我,反而担心她呢?”
“师叔,您的顾虑,我实在是没理解。”
白菖道:“你是我师侄啊,这能一样吗。”
知顷呵呵冷笑两声道,“那肯定觉得万剑宗穷的寒酸,里面的人也不讲规矩,更更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对知顷的态度特别差,竟然完全不相信知顷说的话。”
他眯了眯眼睛,咧起一边唇角,虎牙明晃晃露出来:“说不定从此再也不叫万剑宗的飞升,又或许处处为难万剑宗。”
两人又何尝不能听出来知顷是在说自己的心声?白菖神色变了又变:“师侄何出此言呢,我向来是一视同仁的。”
边亦掀起眼皮轻轻扫了白菖一眼:“说实话。”
白菖闻言双手面前合十:“好吧,我说实话,我们不相信你是苍天——但是这是之前,现在已经不会了。苍天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知顷看向边亦:“师尊,我要原谅师叔吗?”
边亦道:“你看你师叔都吃瘪成什么样子了。”
白菖:“……?”
师徒两个一唱一和,知顷听到这句话之后真的上上下下从始至终的打量了白菖一通,最后当着本人的面道:“好吧师叔,你好可怜,我就原谅你了。”
白菖双手握拳按在膝盖上,凑近知顷的脸,脸上勉强挤出来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只是声音听得出来咬牙切齿:“什么叫‘你好可怜’?我到底哪儿可怜了?”
空气氛围很差,知顷心下有好多话想说,但是念着这人是边亦的师兄,还是身子向后,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笑嘻嘻着随口找了个理由:“比如好不容易收的亲传竟然会成为魔族的祸患之类的。”
“我不是想听这个的,”白菖突然抬手拽住知顷的领口,颇为强硬的扳正他的脸,两个人四目相对,“我要听你们师徒两个人打从心底里想的东西。”
知顷还没来得及动作,边亦却率先把手按在腰间长剑上:“师尊早就怀疑你,不要真的叫我们失望。”
作为亲传,血统问题又怎么会隐瞒如此长久,不单单是边亦,所有人都怀疑过白菖结党营私,只不过一直找不到什么理由罢了。
当然,直到目前为止也依旧找不到理由,边亦只是先把难听的话摆在明面上罢了。
白菖闻言轻哼一声,“师弟,我已经不是想当年蠢得离谱的毛头小子了,你们怀疑我难道我无法窥见一二?”
“今日你我一并前来,目的是相同的,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和我翻脸?我一个人难道能搅起什么大风大浪?”
白菖没再理会边亦的动作,视线重新落在知顷脸上。
知顷那双琥珀浅色的竖瞳正睁盯着他,白菖道:“你既是苍天,却没挣脱我,相比你愿意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我只是很好奇罢了。”
边亦那边都不去维护所谓的师兄弟情谊,知顷自然也不会再收敛。
他轻轻笑了声,抬手一点点掰开了白菖握紧十成力的指节,再慢悠悠卸了每一个指节的力气。
白菖咬着牙,因为用力,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的鼓起,知顷颇为心满意足的打量着,手下动作不停。
他道:“那天集体叩拜的人们里面,其实有师叔,对吧。”
“……是有我,那怎么了?”
“就因为这个,”知顷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很温顺的眯起来,只是这样的笑意也像是狩猎之后的欣喜。他轻轻哼了两声,“当时嘲讽戏弄的对象是我,后来集体跪拜的对象也是我,这是多么令人笑掉大牙。”
“未知全貌就对我定性,指指点点的是你们,内心有了偏见就坚信不疑是你们,后来只是一点异变就见风使舵的,也是你们。师叔难道不觉得很有趣吗?”
他是真的,很看不起这样的人。
知顷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吟吟的,但是手上钳制白菖的手却格外有力,以至于白菖竟然盯着这双非人的浅色瞳孔,心下生出了数不尽的寒意。
只是这样的面面相觑没有持续多久,边亦的手落在知顷的肩头,轻轻拍去因为动作而褶皱的衣袖:“别把你师叔吓到,毕竟当初你师叔也是拜过你的大信徒。”
“大信徒”三个字被咬的格外清晰,再配上边亦这张冷淡的面容,诡异的滋生出一点嘲弄意味。
白菖闻言,惨白到发青的面色又染上了点羞愧的红。
他已经是化神境的大能,早不在江湖上碰见这种局促的时刻,作为剑修,他此时却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
知顷盯着他的神色,终于松开了钳制他的指尖,转头朝边亦弯了弯眼睛:“师尊说得对。”
边亦“嗯”了声,师徒二人像是无事发生。
白菖坐在两人对面,盯着两个人的互动,只觉得一股寒流顺着脊背爬到肩头,像是一只阴湿惨死的水鬼,正用黏腻的舌头舔食着他的头顶。
毛骨悚然。
知顷刚刚的状态没有半点“神”的慈悲或者关怀,反而更多是高位者的威压。
与其说知顷是神,还不如相信在他身侧端坐微笑着的边亦更加像是神。
知顷的样子,更像是鬼,能笑着夺人性命的鬼。
只不过这个邪鬼会对着边亦露出状似天真的微笑,这只鬼似乎任由边亦驱使。
而现在这个邪鬼又重新变成自家师弟的黏腻徒弟,两个人这样亲昵熟络,和刚刚截然相反,仿佛前不久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川剧变脸。
但是边亦却没有觉得任何奇怪。
白菖盯着两个人,一直都起着一身鸡皮疙瘩,这种惊悚意味直到到了弘墨渊才缓解。
下了车,入眼的是弘墨渊的交易黑市,这里人鬼蛇神交错穿行,反而倒是让白菖多了些安全感。
“这位朋友,你是蛇吗?”
一个魔族叫住了知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又看,最后才忍不住问道。
知顷盯着他那双金色竖瞳看了看,笑道:“好巧,前辈是什么时候来这边的?”
那只蛇妖十分热情,他见知顷应了下来非常欣喜,知顷只是几句话,他就什么都愿意和知顷讲。
知顷见时机成熟,问道:“我听说这边最近不太太平,想了好久才过来呢。这位前辈,到底是什么事儿?”
那蛇妖叫洛特图,他闻言点头如捣蒜,“你过来,我悄悄和你讲,不要被后面两个道士听见了。”
道士边亦:微笑。
道士白菖:低骂。
知顷笑着上前两步,就听洛特图道:“你是不是听说,其实是弘墨渊准备向修真界开战了?”
知顷点头。
洛特图挤眉弄眼道:“非也非也,不是这样的原因,而是因为——那个人魔混血的小子,他想要迎娶万剑宗的一个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