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季让尘也没再回复什么。

大半个下午郁似微都在实验室里配试剂，直到任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似微。”

郁似微捏着滴管的手一颤，没控制住往烧杯里多滴了些试液。

任嘉道：“不好意思。”

郁似微轻轻呼出一口气：“没事，怎么了？

他语气很平和，脸色更是寻常，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任何龃龉。

但任嘉能感觉得到，比起之前，郁似微现在面对他时，多了一重无形的疏离。

不过这再正常不过，也是他自作自受。

“季总叫你去他办公室。”任嘉说。

郁似微点了下头，心里却想着季让尘可真是有意思，他自己难道没有长嘴吗，非要派任嘉这个中间人过来传话。

怀着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古怪情绪，郁似微连身上的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直冲冲走上三楼，敲响总裁办公室的门，在得到一声“进”后，走了进去。

季让尘坐在宽大光滑的办公桌后，抬眼看他：“来了？”

话音刚落，他目光不由顿了顿。

郁似微双手插兜，浅蓝色衬衫领子被压在白大褂下面，看起来很……正经，就差在鼻梁上架一副眼镜了。

“叫我过来什么事？”郁似微笔直地站着，没有像往常那样拉过椅子，坐在季让尘对面。

季让尘清了下嗓子，十指交叉，道：“久源医院的项目，你来参与吧。”

郁似微差点被他这幅掩耳盗铃的样子气笑了：“你不是想逼我辞职吗？”

季让尘眼睛微眯：“任嘉跟你说的？”

“不是，”郁似微语气有些冷，“这是重点吗？”

“确实是这样，”季让尘平静道：“但那是之前。”

“所以呢？现在不用了？你的项目又需要人了？”郁似微越说越上火，语速也加快了，“你在玩我吗？”

燥郁化作火苗跳跃在胸口，隐有燎原之势，他低声斥道：“季让尘，我本以为你做事会能更光明磊落些！”

撺掇着任嘉逼着他主动辞职，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郁似微一直以为只有某些小作坊的小老板才会做。

愤怒的缘故，他眼睛亮的惊人，浅淡血色爬满一贯白皙平静的面容，连带着唇色也更艳丽。

而季让尘身体后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既不反驳也不还嘴，视线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地停留一瞬，又不留痕迹地划走。

郁似微毫无察觉，嘴一张一合，还在继续控诉：“想让我走就直说，何必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季让尘打断道：“原来你会发脾气啊。”

郁似微怀疑自己听错了，紧接着就看到他居然还笑了下，很得意的样子。

还未说完的控诉就这么被堵了回去，郁似微深深呼吸，忍耐住想把老板吊起来打的冲动，瞪着季让尘：“你说什么？”

“我说我错了。”季让尘很流畅地说，“我不该这么做的。”

“……”

莫名其妙的道歉来得太快，郁似微想继续发火也找不到理由，被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堵得十分难受。

他双手抱胸，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居高临下地俯视季让尘：“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也是，”季让尘似是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这样吧，年底奖金加一倍，作为补偿，怎么样？”

郁似微继续抱着手臂：“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

季让尘老神在在：“三倍。”

“……”

“五倍，”季让尘竖起手掌，修长五指微微张开，“可以吗？”

好吧，有几个臭钱还真是了不起，郁似微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他挑了下眉，麻溜地下了季让尘用钞票堆成的台阶：“你最好说话算话。”

季让尘道：“算数。”

他目光描摹着郁似微露在白大褂领子外面的一小截脖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意味深长道：“你脖子都红了。”

“是吗？”

郁似微抬手摸了把侧颈皮肤，直觉季让尘这句话不太对劲，但也没抓住什么头绪。

他随口道：“还不是被你气的。”

又不知道戳中了季让尘什么奇怪的笑点，他忍俊不禁，笑意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郁似微一怔，想起自己似乎还没见过季让尘笑得这么开怀，原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神情一点都不阴郁，甚至还可以称得上爽朗。

其实他本来也算极英俊的男人，扔进人堆里也很容易被注意到。

意识到自己思绪跑偏了，郁似微摇了摇头，扯过椅子面对季让尘坐下来：“回归正题，说吧，久源医院的项目。”

季让尘收住笑容，神色正经了些：“你之前有了解过吧？”

郁似微点头：“同光会为久源提供香氛医疗护理用品，除此之外还有从始至终的顾问服务。”

“这是初步拟好的项目计划书，你看下。”

季让尘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丢给郁似微。

郁似微打开第一页，小声喃喃道：“根据院区门诊、病房等地不同的功能需求，设置的香氛也不同……”

他抬眼望向季让尘：“这些都已经定了吗？”

季让尘摇头：“现在由你来定了，我跟任嘉交代过，这一部分需求你来做。”

郁似微扬眉，不太相信：“这么放心我？”

季让尘但笑不语。

抛开最初的成见，他有从任嘉那里听说过，郁似微的工作能力非常老练，简直不像是一个应届生。

可郁似微明明就才刚毕业不久，对此，也只能归因为他的适应能力非常强悍了。

“不是只让你一个人做，”季让尘又说，“任嘉会带着你做。”

郁似微语气带着不太明显的奚落：“他真是你的好下属啊。”

季让尘微笑道：“你不也是？”

倒是没错，可不知怎的，他的语气和眼神，又让郁似微感觉到不同寻常，一瞬间便将他拽回到上周五。

在车里的时候，季让尘好像也是这种眼神，带着灼热的温度，似乎能将人融化成一滩柔软的液体，再沸腾着化作蒸汽飞向高空。

有点奇怪，描述不清楚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郁似微无端觉得脸热，垂眼避开季让尘的视线，拿起项目计划书飞快起身：“那我先走了。”

他走得太匆忙，以至于忘了带上办公室的门。

那扇门就那样大喇喇的敞开着。

有偶尔路过的高管下意识探头往进望，正好与季让尘视线对个正着。

季让尘微笑着冲她点头，高管回之以点头致意，内心暗道真是见鬼，一贯阴沉着脸的季总，居然在笑。

简直比不笑还要更可怕。

他在笑什么？

高管也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快步走过总裁办公室。

季让尘收回视线，心下略感疑惑，他今天有那么可怕吗，怎么跟见了狼的兔子一样，跑那么快？

但一瞬过后，他的注意力再次被某种浓烈的甜蜜转移开了，默默想着：真的做错了。

不该用这种手段逼郁似微主动辞职的。

他这么喜欢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吧。

也怪不得发那么大火。

该说不该说，郁似微生气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季让尘这么想着，又打开办公桌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摸出皱巴巴的一小团布料，凑近闻了闻。

夹杂着清苦气息的浅淡香气涌进鼻腔，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虽然样子丑的要命，但闻起来意外的还不错。

季让尘拿远了一点，细细打量着上面蹩脚的针线痕迹，自言自语道：“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我，就不……”

郁似微对总裁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浑然不知，专心致志完成下午的工作，再次来到季让尘的那套公寓。

下班拖了十几分钟，他想着季让澜应该等急了，步子不免有些匆匆，等走进电梯时，身上衬衫已被汗水微微浸湿。

“叮咚——”

电梯到了，郁似微擦了把脸上的汗，刚走出电梯没几步，便怔愣住了。

只见李扬恬正站在季让尘家门口，笑着冲他打招呼：“哈喽，等你好久了。”

郁似微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李扬恬会出现在季让尘家门口这件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来看看小澜呀，”李扬恬依然在笑，显得他那张娃娃脸格外纯真，“开下门吧，对了，你知道门锁密码吗？”

郁似微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你跟季让尘说了吗？”

“你说呢？”李扬恬笑嘻嘻道，“季让尘是我表哥，表弟来表哥家里探望，也不是多过分的事情吧。”

郁似微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感觉有汗水顺着自己后背在往下流。

不知道为什么，李扬恬明明长相不错，笑容也灿烂，但看起来，甚至还不如季让尘的臭脸让人舒服。

“我打电话问下季让尘。”郁似微说。

李扬恬脸上笑容淡了些，只是淡了一些，眼底的冷意便透出来：“好啊。”

于是他倚着墙开始等待，望向郁似微的目光如同某种冷血的爬行动物。

郁似微拨通了季让尘的电话——他从来没打过，之前都是发消息联系。

之所以会有季让尘的号码，还是下班后这份兼职的缘故，方便有紧急情况及时通知到季让尘。

“嘟嘟……嘟……嘟……”

几声忙音从话筒里传出，不算响亮，但李扬恬估计已经听到了，他脸上笑容肉眼可见地更加张扬。

天气实在太热，郁似微额角渗出汗来，下意识握紧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