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滴水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刮擦着我的耳膜,四肢仿佛浸泡在寒泉,刺骨的凉意渗入骨髓,却浇不灭胸腔里的那团诡异的灼烧感。
当我挣扎着掀开眼皮时,十二颗夜明珠正在穹顶投下幽绿的光斑,身下的寒玉榻蒸腾着白雾,织满星斗的锦被下,我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胸。
那里本该有心跳的位置,如今只剩下某种空荡荡的震颤。
“天帝醒了?”
来者戴着威严的虎形面具,声音低沉微哑。
是……西君?
我不知自己为何认识此神,却见西君已摘下面具。
他的面容完全暴露在幽光中,额角新添了一道伤痕,伤痕的血迹沿着眉骨蜿蜒而下,在他冷峻的面容上绘出妖异的图腾。
“服些玄水吧。”
西君将药碗递到我的嘴边,我嗅到了他袖口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我本能偏头,脑袋却撞上玉枕,脑海中破碎的画面在疼痛中闪现:青衣女子在漫天兰瓣中坠落,素白的手腕被金色锁链割出血痕,口里唤着“阿芷”,最后化成了一座箜篌。
“阿兰!”
回应脱口而出,药碗在西君掌中裂开,玄水顺着指缝滴落,滴答滴答地落在寒玉地面上。
“您怕是又梦到那个花仙了。”
西君笑着用绢帕擦拭手指,虎目中的笑意却未达眼底:“三百年前百花宫叛乱,那妖女偷袭天帝,臣不得已将她封入箜篌。您胸口的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腔,那里的冷气渗透四肢百骸,游走在我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当西君冰冷的指腹擦过我的唇角时,冷气突然暴起,在他手背灼出惨白的痕迹。
“看来玄冥珠愈发躁动了。”
他盯着自己受伤的手背低笑,转身从暗格里取出鎏金香炉。
青烟腾起,我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这不是安神香,而是混着神血的返魂香。
或许,我忘了太多重要的事……
晨光初现时,我正对着描金案上的奏章出神,朱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落,墨汁滴在“请诛百花宫余孽”的奏疏上,晕染开一片狰狞的血色。
窗棂突然被鹿角顶开,一道身影跃入殿内。
“小神拜见天帝。”
是一黄衣少年。
少年将白瓷瓶放在案头,水汪汪的大眼注视着我。
瓶中插着兰花和白芷花,颤巍巍地垂下花蕊,想必是久未得到雨水的浇灌。
我怜惜地抚着花瓶,云气凝结成潮湿的露水,催开瓶内的花苞,熟稔的香气袭入心扉,被有意抹去的记忆碎片恢复过来:湘水畔的兰草从青衣女子鬓边滑落,坠入我捧着的茶盏,夕阳下的男女坐在大石上赏着湘水,河中荡起的涟漪中映出他们含笑的眉眼……
少年突然取出半截紫笛:“这是蛇君托我转交的。”
玉笛落于手心的刹那,无数画面从笛孔喷涌而出:我与阿兰走失,白衣仙君在雷云中教我引电诀,百花宫的那副画,西君染血的虎爪洞穿我的心脏,换上了玄冥珠......
“云神,你的心呢?”
少年染着花汁的指尖点在我左胸。
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正传来诡异的共鸣,不是血肉的搏动,而是某种古老器物的震颤。
我们偷偷潜入藏宝阁的大门时,西君正在熔炉前锻打着剑坯,我依稀看见,他赤膊上的绷带被火星灼断,露出下方深可见骨的抓痕。
那分明是白虎利爪留下的伤痕。
西君转身时,龙渊剑胚映出我胸口浮现的玄冥珠,也映出他眼底疯长的执念。
“乖侄儿,来得正好。”
他挥剑劈开梁柱,黑气顺着剑身啃噬他的手臂:“当年玄冥为保三界自封天柱,你却甘愿做凡人!本君抽你仙骨炼剑,用玄冥珠铸心,就是要你记起自己是谁!”
剑锋袭来的刹那,小鹿君化作原形将我撞开。
龙渊剑劈开角落里的箜篌,兰香伴着湘水没入我的胸腔,玄冥珠发出尖锐的水吟,三百年前的真相如潮水涌出我的记忆:根本没有什么百花宫叛乱,是西君设计困住玄冥转世的我,现下又假造天劫诛杀百花宫众神,只为灭口,让我彻底忘记之前的一切。
“你总说三界需要玄冥。”
我握住反噬主人的龙渊剑,剑身映出西君扭曲的面容:“却不知他残留的神魄,早已被你亲手铸进这柄凶器之中了。”
剑身照映出西君惊愕的虎面:“你,你说什么?”
我澄澈的双目直视着他。
“西君,你的劫数来了。”
封印咒文亮起时,西君望着剑身流淌的金色光晕痴痴发笑。
当黑气彻底吞没他之前,我听见他最后的呢喃:“能与他同归剑冢……甚好……”
阿兰的虚影落在我的臂弯时,发间的兰香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她指尖抚过我眉心的玄纹,三百年的封印寸寸碎裂,却并非兰花,而是一尾银白的带鱼。
藏宝阁的废墟上,蛇君倚着焦黑的凤凰木,与我拱了拱手:“恭迎玄冥归位。”
阿兰为我绾发的手顿了顿,腕间银鳞闪过微光:“玄冥……”
我望着云海下新生的百花宫,温和的水汽正缓缓催开百花的花苞:“也可以叫我阿于。”
当年我被火神偷袭,最后一缕神魂不灭,将其封入玄冥珠,如今这缕神魂觉醒,此前的许多分神的记忆复苏过来,此前的于君,也是我的一个分神。
“只是西君……”
我抚着龙渊剑,一时不晓得如何评判其神。
一旁的蛇君轻笑:“玄冥归位,西君也得到了想要的,有什么不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