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她转向女主时,许是为了遮掩尴尬,更有意作出仙风道骨模样,声如朗钟入耳问道,“可敢上山采药?”
叶忆葡虽不怕死,但她也十分清楚自己的斤两,攀那万仞险峰,十死无生是明摆着的事。她心念一转,便含笑摇头,语气平静道,“前辈说笑了,方才不过是晚辈一时无知,随意提及。此等奇险之事,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敢奢望的?强筋健骨,终究还得靠自己慢慢锻炼,岂能一蹴而就。”
见她这般体贴解围,寻秧眉间悄然舒展,嘴角微微一扬,带出几分慈和之意,点头道,
“你这般心性,倒也可贵。无须心急,天道酬勤,未必不能有所成。至于药材一事,虽难得‘离天恨草’这等稀世灵物,但我亦有些别的强健身体的药方,虽比不得那等神效,亦能略有裨益。”话语间,既是对女主的承诺,也是为自己保住颜面。
她继续补充道,“只不过……此事非一朝一夕,须些时日,待药练成自会寄信于我这小师妹。”
影安有些担心得看着寻秧虚虚实实又莫名得意的神色,幽幽道,
“莫不是又要找借口去师傅她那里打秋风了吧。”
似被猜出了心思般,寻秧瞥了影安一眼,随手摸了摸头顶随意斜插的木簪,不以为意的笑道,
“小师妹带来了这么有趣的人,这等趣事,师姐我定是要给师傅说上一二的,”
影安懒得理会她,暗道不管如何,师姐这番故弄玄虚总算结束了,
“师姐,答应她的,万望你不要食言。”
寻秧摆摆手,倒是有意打量着叶忆葡又幽幽补了一句,
“方才诊脉之时,你有牵挂难舍之象,”
她目光如炬,缓缓继续,“你有割舍不下的人罢,是师妹口中那个会来寻你的人?”
叶忆葡似被戳中了心事,抬眼望向老者,强压下眸中的雾气,终是难掩哽咽道,“世间无人能动我心志,倒不如不提。”
寻秧老人抬眸望她,目光深沉,语声低缓,“你这模样,若真情意已断,何故心头血脉抑郁,相思催人,再好的身体也难敌消磨。我既然要医你体质,就不得不告诉你,心有挂碍,药亦不达。”
“我明白,世事终是两难全,”叶忆葡转头凝视窗外山色,声音淡如流水,却透着决然,
“他生来封而受养,终是不懂若我这般微尘自在所求,若执念不放,终是害人害己,不如斩断。如此,也算还他清明自在。”
寻秧轻叹,将手中药匙置于案上,语气微冷,“尘缘未断却硬斩?连我这老骨头听了都觉可惜,既然如此,若他寻至此地,你可有打算?”
叶忆葡缓缓转身,衣袂轻动,眸中盈满了泪却仍是倔强着不肯落下,“请前辈告知他,人死不能复生,我已不在人世,尸骨随风。如此,他便不必再为我多费心力。”
寻秧看着她,那绝美容颜上隐隐浮现的凄凉隐痛令人见之生怜,老人摇头叹道,
“他若痴心寻你,不见你身又怎会信你已亡??”
叶忆葡缓缓闭目,两行清泪落下,片刻后睁开,眼中已无波澜,声音如霜,“痴情无用,他与我终非一途。若执意纠缠,徒增怨憾。他该走他的青云路,我该守我的清平命。”
她举手再拜,“便请前辈为我周全一二,”垂眸想到齐淮惯会仗势压人,又怕她为老人带来祸端,
“若……他实在逼得紧,前辈实话实说也是无妨,告诉他我已离开,去别处寻我罢,不要扰了前辈清净。”
寻秧继续扒拉着自己的草药,语气沉稳让人放心,
“嗯,你放心。”
紧接着,她脸部红心不跳的说,
“撒谎我确实不在行,若真糊弄不过去,我便把他推到师傅那里去好了,让师傅为他说上一二离天恨草成药之难,保管他望而却步……”
“师姐你……”影安闻言无奈,又拿这个师姐没办法,只好在屋内找来纸笔,写上托付之语,
“喏,把我的信带给师傅,”
寻秧头也不抬,嫌弃影安如此不放心她,只用下巴示意她放案子上便好。
随后叶忆葡假装谢大奶奶的丫鬟随着人走了出来,她们约定好,对外只道将叶忆葡的尸身留在碧栾山医治。
从山上下来,遇见了齐淮派人送来的阿藤几人,谢大奶奶把人接下后,几人商议了一会,谢大奶奶自是提议,做戏做全套,最好还是让阿藤几人留在山上,这样方能更好的掩人耳目,可叶忆葡却执意要将她们一起留在身边,让谢大奶奶对外只说遣散了她们,就这样决定好以后,谢府车队一路狂奔便赶回了京城。
自从宴席那日后,谢照虞便病入膏肓,整日昏迷不醒,纵然府中已请了名医多次诊治,亦未见效,体力日渐衰竭,
回到府中,谢大奶奶一边安顿了叶忆葡的下榻客房,因为要隐瞒叶忆葡的行踪,她再三叮嘱了亲信的嬷嬷只几个必要涉及日常起居的人知道便罢了,府内的其余人等一概不能知道叶姑娘住在府内。
“老爷那里?”周嬷嬷是个精明能干的,她照旧确认着,
谢大奶奶毫不犹豫的吩咐,“尤其不能让他知道,切记选的人口风要严,没什么事便无需离开叶姑娘的小院。”
“小的见过大奶奶。”一小厮按周嬷嬷眼色示意过来行礼,
谢大奶奶扫了一眼,“起来吧,广白,你在二郎身边跟的最久,他待叶小姐如何你是清楚的,”
看着广白垂首听训,一看便知是恭顺的让人熨帖,谢大奶奶满意的继续道,
“叶小姐院里指派的秋红也是个伶俐的,你有什么事,可以找她。”
“小的明白。”广白明白谢大奶奶的意思,二公子日后若好得起来,自己知道的都要告诉秋红。
谢大奶奶满意的摆摆手,然后又要周嬷嬷差人去齐淮那里送信,告诉他叶忆葡无力回天的消息。
“就告诉礼王世子,离天恨草世所罕见,终只是传说之物。”
安顿好后,她便匆匆赶去梧桐苑看望谢照虞,数日未见他依旧未有转变,眉头紧锁、双目轻颌仿佛落入了一个无尽的噩梦,脉搏微弱,呼吸浅促,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一般,原本如玉的面容愈发显得苍白无力,看得做母亲的心如刀割,引得谢大奶奶又默默哭了一场。
而叶忆葡一行跟着周嬷嬷安静的穿过几道回廊和假山,小径两旁修剪整齐的矮松枝叶繁茂,将行人隐藏在绿意中,几经转行到了凤鸣苑内,这是个明显位于伯爵府最深处的小院,与主府的堂皇气派截然不同,独守一片清幽,
小院围墙环护,墙头嵌有暗色琉璃瓦,顶端以藤蔓和刺柏覆盖,远远望去,宛如一片天然屏障,与周围园林浑然一体,靠近伯府花园三侧种满高大的桂树、柏树,枝叶交织在一起,将整个小院笼罩在半阴半晴的绿荫之中。
院内布局精致而隐秘,三间小巧雅致的厢房,屋檐下挂着竹帘,微风拂过,发出清脆的沙沙声,院心有一大块空地,上置有一方石桌配以玲珑石凳,青砖铺就的小道一侧是细竹编成的小篱笆,圈起一片药草园,另一侧则是小池,池水清澈见底,水面上漂浮着几朵粉白相间的睡莲,偶有锦鲤游弋,打破水面的平静。
待周嬷嬷离去后,叶忆葡安排浪遏她们先去东西厢房内歇息,带着阿藤回了主屋。
叶忆葡随意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走到书案旁,案几上陈列着笔墨纸砚,皆为上等之物,砚台是端砚,笔筒里插着几支修剪得极为工整的狼毫笔,纸张松软洁白,边角还隐隐透着檀香气。顺着后面的书架,她坐到了窗下的软榻上,倒是看到立在一旁还有个药柜,抽屉上标明了各种常用草药的名称,
“小姐,这里的东西好齐全!”阿藤的声音从红木雕花榻那头传来,阿藤正在整理榻上铺着厚实的锦垫与绵软的棉被,旁侧的打开的床头柜内整齐摆放着四季更替的寝衣,从轻薄的罗纱到保暖的狐绒,无一遗漏。
“你看,四季的各色衣服,”阿藤走到另一头又再看一遍缠丝雕花大柜子里头,手指摆弄翻看着,衣柜里摆满了四季更换的衣物,日常的便装到稍显正式的外衫皆齐全,春夏秋冬各季节都相应,甚至连腰间的汗巾、足上的罗袜都准备得十分齐全。
“竟然大抵都合小姐的身形呢,”阿藤面上是掩不住的稀奇,走到叶忆葡这面,又查看了窗边软榻上的茶具柜子,
扒拉了小陶罐装好的蜂蜜、蜜饯梅子、桂花糖,阿藤又惊喜的嚷着,“还备着这些,就像是知道小姐最怕苦一般,”
“可能是巧合罢,”叶忆葡笑了笑,是的,她不喜欢有哪怕一丝苦味的东西,不管是咖啡还是茶叶,她都不喜欢,如今到了古代,每次都是为了入乡随俗才做出品茶的样子罢了,
她斜斜倚在软枕上,看着阿藤在屋子里这瞧瞧那看看,口里念念有词,“这里就仿佛早就预备着给小姐长住一般,”
“难不成,我们会在这里住很久吗?”听见阿藤询问的声音飘来,叶忆葡眼神不经意扫过榻边的多宝阁内,最显眼的便是那天见过的“似海”茶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