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此,礼王倒觉得自己对得起皇帝了,当年并非自己抢走的姜榕晏,是姜榕晏不肯选他罢了,而如今,自己推波助澜让一位美丽更胜、青春正好的痴情女子做代替,皇帝哥哥,总该是心愿具足了。
长公主的眉头紧锁,心中不由一阵震动,“你这么做,就为了让皇上不再觊觎姜榕晏?谢婉宁今后势大,你就不怕局面你控制不住?”
礼王抬头,目光如刀般锐利,直视长公主,“你难道不知皇兄这些年来对我如何?一个哥哥,成日惦记着弟妹的闺房之事!你以为我喜欢左一个右一个的纳妾么?若不是他,我与榕晏本可以……”
“别说了,”长公主疲惫的坐到了一旁,“没人逼你纳妾,就像当年也没人逼你娶姜榕晏,这一切,”她轻轻看向礼王,“是你自选的。”
“天家无兄弟,你是臣子,他是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当初非要和他喜欢上同一个人,就该知道会是如今这样的结局,”
礼王带着一丝轻笑,他低头整理了下袖口,声音平静,“长姐别忘了那次宴席可是在你的公主府操办的,若说推波助澜难道就没有长姐的份么,有这指责我的时间,倒不如好好教一教谢婉宁做好替身的觉悟。”
“我又怎会不帮衬呢,”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尽管她早已料到礼王会是如此反应,“今日我才知,谢婉宁并非看上去那样温润可欺,甚至……”
她想起冷宫宁庶人那参破真相后的眼神,不禁感到一阵怅然,“可称得上是乖张可怖,她绝非掌中之物,要我教她,我不如回去自求多福。”
“若不是我,她又哪里有机会如此逍遥,连带着破落的永宁伯也跟着得道,我不用她来谢我,她还奢望什么,”礼王嘴角荡起笑纹,眉眼间却是不屑,“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能有几分像我的晏儿已是她毕生之幸事,”
长公主被他的话震得一阵沉默,最终低下头,声音低如细语,“你为了姜榕晏,可真狠心,从未顾及其他。”她沉吟片刻,抬头看向礼王,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但愿你所做的一切,最终能换来你所期待的结果。”
“我爱她,世人皆知,自是为了她什么都做得,”礼王扫过案上的地图,继续道,“姐姐放心,棋局已定,棋子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随后他目光深沉的飘向窗外。
“该说的都说了,你也好自为之吧。”长公主不愿多说,缓缓转身,临出门时,她的声音却显得极为苍凉,“只是到头来,人总不能把自己也骗进去了,你爱的是她,还是抢夺的快意呢。”留下一句话她便又如同匆匆而来一般,匆匆而去。
礼王倒根本不在意,起身站在窗前,冷冷地眺望着远方的夜色,“皇兄,既然已经对替身动情,就别再记挂着心头月了。”
*
第二日天光渐起,山林间云雾氤氲,叶忆葡被包裹后由两名壮士抬着上山,登山颠簸,包裹紧束,叶忆葡心底暗想,终究还是没逃过被人打成包裹抬着这事,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影安低声说着,到了。
叶忆葡偷偷睁眼,远远望去,只见一道斑驳小径蜿蜒通向一座掩映于青松翠柏间的药庐。屋舍虽朴素,但窗边挂着的草药束与院中一片葱茏的草木,透出几分隐士之气。
叶忆葡就这样被抬进了寻秧老人的药庐,壮士开后,屋内只有离谢大奶奶并带着贴身的婢子,影安和叶忆葡。
影安忙把叶忆葡从包裹中解出,又轻车熟路的引她去隔间与那婢子换了衣装,待换装出来后,要谢大奶奶主仆在外间稍后,她便引叶忆葡到内室见到了寻秧。
叶忆葡低头从花草帘下过,见到藤椅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长袍略显陈旧,面容安详如菩提,她正一手持卷,低头摆弄另一只手中的药草,似是察觉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目光如一泓秋水,透着沉静的洞察。
片刻后,她微微一笑,将书卷搁置膝上,语声低柔却透着几分坚韧,“你就是小师妹说的,叶忆葡?”
因寻秧是半路拜师,所以耄耋之年仍只是影安的师姐,她已事先听了影安的详述,从前一天晚间就已经急着见一见叶忆葡这个奇女子了,但现在面上只看得到沉静。
叶忆葡深深一揖,语声清婉,“正是我,带出这偷梁换柱之荒唐事,惊扰了前辈清修,实在冒昧。”她垂目自谦,却不卑不亢,举止有礼中自带一份倔强。
寻秧目光在她身上停驻良久,嘴角微扬,似是心生欣赏,有意低声问,
“荒唐,你认为荒唐的是自己?”
叶忆葡闻言微怔,随即坦言道,“不,荒唐的是世道不公,女子因弱而别无选择。”
听到此处,老人微微点头,似是为她的话触动,眉间掠过一丝冷色,“我观你眼中有执念,心中有火气,世道既然不公,为何你胸中却无怨气?”
叶忆葡挺直身子,眉宇间却仍是带着些许疲色,一字一顿道,“世道如此,不愿屈膝求的是一线希望,怨怼无用,为所求,我亦九死无悔。”
寻秧起身,衣袂轻扬,径直向她走来,打量片刻,忽然笑着开口,“是个有魄气的,难得,随我来,我倒要看看,这火气能否炼出三分锋芒。”
寻秧带着叶忆葡走入侧室相连的山洞,只见洞内几案上放着各式草药,药香混着山间清风,沁人心脾。
老者十分欣赏自得的看着自己苦心收集的罕见草药,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等了半天也不见两人夸赞,甚是无趣,她目光在叶忆葡身上扫过,开口嫌弃道,
“弱质纤纤,何以抗世?你既来了,且伸手来,看看你是否有余毒未消,”寻秧忍不住又强压得意的问道,“我这庐中奇药无数,可有你想要的?尽管开口。”
叶忆葡乖乖递出手腕,寻秧轻搭其脉,指腹按在脉间,眉梢微挑,片刻后笑意渐深,“脉象沉稳,气血充盈。你这身子倒是康健得很。”
闻言一怔,叶忆葡旋即抬头,目光直视那寻秧,“实不相瞒,我欲习武,奈何此身纤弱,若前辈有能改骨强筋之药,还请赐予。”
寻秧这精贵藏药里,还真没有这一味,她炫耀的心思落空,眸中透出几分玩笑的戏谑,
“强筋健骨?倒也有,只是服了便得吃得苦中苦,受得烈中烈,你可敢试?”
叶忆葡不假思索,“我连死亦不怕,难道还怕苦,只要能改筋强骨,磨砺些又有何妨?”
“洗髓伐骨、强筋壮骨……”寻秧闻言低头重复,似在自语,沉吟片刻,忽而抬眸,目中似带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之前服下的那枚还魂丸,想来已经觉察了它的非凡之处吧。”
她指尖捻起一片晒干的药叶,低头细嗅,缓缓说道,“那还魂丸,本是阴阳相济的双生药。若只取其中起死回生的那一半,便有伐髓易骨、重塑根基之效。”
寻秧话音微顿,似是带着几分遗憾,叹道,“此药中根本的‘离天恨草’生于此山顶,山顶之险,十死无生,哎,此药已算绝迹于世了……”
语声刚落,便听得一声轻哼从洞口传来,“师姐方才又是‘尽管开口’,又是‘苦中苦、烈中烈’,这才不过片刻,倒把此事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了,”影安闷声说道,话音虽低缓也能听出几分揶揄。
“那你方才还要人家吃苦中苦、烈中烈的,”影安这沉默寡言的性子也忍不住说上自己师姐一句了。
寻秧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神色间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局促,旋即抬手掸了掸袖角,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模样,语气不紧不慢道,“师妹,你少插嘴。我这般说,不过是让她知难而退,免得一时热血上头,白白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