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人团去唱了K,晚上徐晓闻和蒙蒙分别有事,大家就此分别。夕阳西下,颜丛还不想直接回去,她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在街上无目的地闲逛,走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托着下巴看往来的行人,余晖中的街道,像是一段旧忆,徐徐展开。
渐渐地,人群的喧嚣远去了,幽静的街巷向前蜿蜒,盆栽的叶片下,猫咪踮脚走过,颜丛转过街角,走进了一条偏僻的老巷子里,她摘下耳机,想听一听街道的声音,就在这时,看到了巷子里被一群混混拦住去路的凌笳葭。
颜丛来不及多想,冲了过去,挡在凌笳葭的前面,抬起头直视那个双手插兜一脸匪气的混混老大,“你要干吗?”
身后的凌笳葭探出身来,偏头盯着颜丛的脸看了好几秒,语气惊喜,“是你?”
“你别怕,虽然他们人多,但是我们占理。”颜丛伸手挡住凌笳葭,貌似在安慰别人,其实是在鼓励自己。
“这是?”梳着一个夸张的海胆头的混混老大一头雾水。
“这是我老师。”凌笳葭说,语气悠闲,一点也没有事发现场的慌张。
混混老大后撤一步,抬头挺胸立正站好,带着身后一众黄毛小弟九十度鞠躬,大喊,“老师好!”
颜丛愣,“这是搞哪出?”
许多事情往往看上去是一出,实际又是另一出。而要解释清楚眼前的这一出,就得说到许久之前的那一出。
凌笳葭,江渝八中学生会会长,知名女性企业家凌泽独女,江渝高中圈万年断层top,智慧过人,美貌过人,家境过人,种种过人之外她还——打过人。
当年八中学生网吧被抢,凌会长直接杀到现场以一抵八打得对方连连叫妈,这一英勇事件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凌会长熠熠生辉的个人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这,其实是个误会。
对方团伙确实有八个,老幺姓马,人称马娃,马娃人怂胆小,一见满身杀气的凌笳葭堵住了门口,立时扔下游戏就要跑,结果被椅子脚一绊,吧唧摔了个狗吃屎,甚至一度晕厥,老大立刻带兄弟们围了上去,惊惧交加,大喊马娃!马娃!马娃!
凌笳葭兵不血刃,走出网吧,自此,传为神话,以一抵八。
流言纷纷,面上无光,马娃团伙好不甘心,老大龙哥没过多久纠集了一帮人去八中门口围堵凌笳葭,等了半天,等到了凌笳葭从一辆迈巴赫上下来,小弟中一个平时读书看报的这时有些害怕了,“龙哥,这.......这车好像不便宜啊,咱不会惹上大人物了吧。”
龙哥当下收兵,奈何贼心不死,拿着凌笳葭的照片找到了当年叱咤一方的大前辈——天哥。天哥隐退多年,如今正在小吃街卖炸蘑菇,请他出山没有五十说不动。龙哥把一包中华再加崭新的五十递给了天哥,卑躬屈膝,“哥,小弟我被人欺负了,你可得给我做主啊!看,就是照片上这个女人!”
天哥叼着烟,借着六十瓦的灯泡一看,烟灰直接吓掉一截,“你知道这是谁的女儿吗!你还敢动她?滚滚滚!不知道自己回去百度,别影响我生意!”
龙哥这才知道,凌笳葭的凌,是江渝凌氏的那个凌,那个自赵泓玦当皇帝时就钟鸣鼎食轻裘肥马的世家望族,那个如今占据CBD耸立江岸俯瞰主城的凌氏集团。
得知真相的龙哥辗转反侧,第二天提着一摞五三带着兄弟们在学校门口向凌笳葭鞠躬认错,“葭姐,我们错了,给您买了几本习题,您没事的时候刷一刷,哥几个祝您早日上北大。”
穿着校服单肩背着书包的凌笳葭勾起嘴角一笑,“借你吉言。”
此后,但凡在街上碰到凌笳葭,龙哥团伙总要原地立正90度鞠躬大喊“葭姐”好,没人的时候还好,大庭广众之下简直就是社死。凌笳葭对他们避之不及,没成想今天不期而遇。
误会说开了,龙哥一伙也抱拳告退了,只剩下颜丛和凌笳葭。颜丛扶额,有些尴尬,“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们欺负你呢。”
凌笳葭上扬的尾音里藏不住得意,盯着颜丛笑,“你担心我啊?”
颜丛说,“谁叫我是你老师呢?”
“现在可是放学时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身为你的长辈,当然不能看着你受欺负。”颜丛的说法滴水不漏,问心无愧。
凌笳葭不以为意,“你不过大我五岁,我跟你非亲非故,算我哪门子长辈?而且.......”她目光一垂打量了颜丛一眼,“我还比你高。”
“鬼咧,你知道什么叫高山仰止吗?”颜丛不服地挺了挺胸。
凌笳葭笑,“开始比人格了是吧?”
“服吗?”
“五体投地。”
两个人斗嘴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并肩往大街上走去,慢慢地走回到闹市中,烟火气和喧嚣声一齐迎面扑来。天稀稀疏疏地渐次黑了下来,颜丛摸着肚子,思考着今天的晚餐。
“为了答谢你今天的挺身而出,我请你吃饭吧。”凌笳葭说。
“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她笑着看她。
“我?我不知道,好吃的都行。”
“那我们去吃烧烤,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烧烤店,走路过去大概十五分钟,还能走吗?”
当然能走,颜丛心想。可她玩心忽起,偏偏摇头说,“我不能走了。”
凌笳葭笑,“那我背你。”
颜丛心扑地一跳,像是鱼跃出水里面,涟漪阵阵,想要捉弄人的立马变成了被捉弄的。颜丛说,“我又能走了。”她快步朝前走去,凌笳葭跟了上来。
这是条步行街,周末的晚上行人如织,很挤,两个人肩挨着肩,在人群中一点一点向前,偶尔有迎面而来的人,颜丛侧身一让,就会碰到凌笳葭的身体。周遭几乎是手牵手的情侣,亲昵地谈笑,颜丛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像传染病一样的东西一点一点地侵入她的心脏,脑子开始胡思乱想,尤其是,当她的手背和凌笳葭的手背不经意碰到一起的时候,为了防止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颜丛用两只手抓住了身上包包的带子,同时用胳膊隔开和凌笳葭的距离。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地往前走着。
从步行街尽头拐进大街,过了马路,烧烤店就在前面一条热闹的巷子里,旁边是所大学。店家生意很好,店内店外都坐着人。“外面里面?”凌笳葭问。“外面吧,吹吹风。”颜丛说。
颜丛最喜欢吹着风喝着酒吃烧烤了,说是喝酒,其实只是个修辞,她压根也不会喝酒,要喝也只能喝点RIO。颜丛问凌笳葭要不要喝点什么,转身去店里拿饮料,回来时给自己拿了一瓶橘子汽水,给凌笳葭带了一瓶AD钙。她笑嘻嘻地把AD钙推给凌笳葭,哄小孩似的语气,“给你。”
凌笳葭笑着接过,脱了外套,里面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她把外套递给颜丛,示意她搭在腿上。颜丛穿的短裙,坐下来不太方便。
“那你不冷吗?”
凌笳葭托着下巴看着颜丛,“我身体好啊。”
颜丛把衣服搭在腿上,似乎还能感觉到凌笳葭残存的体温。四月的晚风,吹来不知是哪里还未谢的海棠花,粉色的一朵,在风里飘旋,最终落在她们之间的小桌子上。凌笳葭一边询问颜丛的意见,一边低头点菜,头发被风吹乱,发丝抚过高挺的鼻梁,颜丛把包里的发圈递给她。凌笳葭扎好头发,把菜单交给服务员。颜丛双手捧着脸,身体前倾,凑近了和凌笳葭讲话。
“大小姐也吃地摊呢?”
“大小姐还喜欢玩地下呢。”
“你还是个rapper是吗?”
“其实是个writer。”
“你怎么会知道这家店?”
“我妹妹带我来的,她是个美食家。”
“你还有妹妹呢?”
“嗯,她是我小姨的女儿,小我四岁,在上初一。”凌笳葭开始和颜丛说起自己的家人,说起家里的那只大花猫,说起记忆中全江渝最好吃的枣糕,颜丛带着笑容安静倾听,一点也不觉得冗长,觉得无聊。她不知道是因为面前这个女孩子的语气,她那些尾音里的温柔的助词,娓娓又婉婉,还是因为这些内容,是她的相关。
忽然,颜丛抿了抿嘴角,笑意又深了几分,“凌笳葭,我们也许可以做朋友。”
凌笳葭的讲述戛然而止。
也许春天是一种传染病,也许相思如同花粉,微不可察,密密悄悄,不知不觉间令人过敏。有一些炽热的感受在胸口冲撞,如同凶猛的洪水,后果令人无法承受。
如果这个四月的晚上一定要发生些什么的话,那就发生友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