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过半晌，司衡眼皮微微一缩，又是这种眼神。

又是这种似故人归来又似仇家相逢的眼神。

“那个人我也不记得，可曾我听到你看见那颗妖丹时，唤了一个名字。”

“那两个字，我反复琢磨了很多遍。”

“乐游。”司衡问，“对吗？”

他紧盯着明夷的眼睛，生怕错过里面一丝一毫的情绪。

我们是不是曾经相识，我是不是也同忘了他一般，将你忘了？

明夷对他的抗拒是在吸收了精血之后开始的，她恢复了作为妖仙公主的记忆，他们那时就认识吗？鼠精曾说，乐游是先人皇身边的一位大人，而作为妖仙公主的明夷同样认识乐游，他们三人之间，究竟有何关联？他究竟是谁？

司衡说出乐游姓名的那一刻，明夷震惊，又带着一种释然，好似这一天终将会来，她满心不愿，却也只能看着前世的一切慢慢揭开。然后，他们终归殊途。

“是吗？我有说过这个名字？我不记得了。”她转了个身，面朝着房顶，看上面冰雪偶尔反射的亮点，随后闭上眼睛。

于是司衡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她没有回答，她逃避了这个问题。

第二日醒来时，睁眼便看到司衡安静的睡颜，腕上的红绸早已没了温度，明夷小心翼翼地将其解开，外面天空朦胧，隐约透出一线幽蓝，明夷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她迈出门的那一刻，司衡睁开了眼睛。

乾坤袋中没有保暖的衣物薄被了，她在寂静的雪场之中漫无目的的走了片刻，就有些遭不住了。

太阳缓慢从稠云中挣出光彩，明夷看了眼仍旧沉睡的巨鸟，白雪落了它满身，它脑袋缩在翅膀中，仍旧睡的死沉。

明夷愤愤的踹了它一脚:“怎么还在睡！”

厚雪簌簌落下，明夷气鼓鼓的往回返。

司衡看到这一幕，嘴唇轻轻抿起，他低头去看手腕上系着的红绸，要结束了是吗？这个偷来的午后。

明夷回来时，与齐终三人打了个照面，那三人正出门，猛地一打照面，将明夷吓了一跳。

那三人面色颓靡，黑青着唇脸，活像从冰层下爬出的恶鬼。三人见了明夷也不动了，齐终无视她，另外两个则眼神阴恻恻的，仿佛要将明夷盯出个窟窿来，明夷颇为不解，犹豫着道:“有这么冷吗？”

她觉得还好呀，她没了灵力，昨日在门口吹了半晌冷风，也没有冻成这般模样啊。

她不说还好，这般一说更像是落井下石的轻蔑嘲讽，那两人更是怒目切齿，齐终也是眉毛一抽，可他仍旧没说话，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司衡，冷着脸与明夷错身而过，活脱脱一副与妖为伍的叛徒，不配与他说话的嘴脸。

于是明夷也耸耸肩，向司衡走去。

此时又落雪了，司衡眼睛微微眯起，他拿过门口的油纸伞，迎着风雪向她走去。风雪被隔绝的那刻，明夷抬头看他，第一句话便道:“我们把那死鸟的羽毛拔掉吧。”

司衡失笑，随后伸出一指，明夷的视线随着他莹白的指尖向后看去。

大雪纷飞，只见那巨鸟正抖着满身白雪缓慢站起，它甩甩羽毛，随后展开双翅，巨大的翅膀在雪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它仰头高鸣，高亢的唳叫在天空久久徘徊不去:“唳——唳——”

他们乘着巨鸟而去，飞出北地的那刻，那个妖力凝成的小屋便瞬间坍塌，明夷毫无知觉，只有司衡垂头看去，风将明夷头上的发绦吹得飞起，司衡回过神，将它攥在手中，转头去看明夷的背影，神色不明。

落地之处，依旧是那条绿水河畔，小舟静静地泊在河边，随着河水一荡一荡。

两人看了眼宽阔的河面，正打算乘舟而上，却见小舟底部放着一张被铃铛压着的红色的信纸。

“是梦藏。”明夷一眼便知，肯定是梦藏入梦看到她因意外离开了。

明夷打开信纸，里面言道，她们已经联系了女子的家人，已将她们平安送回，此时正在琼苏的寨子中等他们归来。

两人乘舟逆流而上，半个时辰便到了寨子，两人上岸后，正准备进去，明夷却忽觉不对，寨子中似乎多了许多陌生的灵魂波动，而且正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不对，有生人！”她急忙拦住司衡，两人极速隐入林中，侧耳而听。

不多时，一阵毫不避讳的脚步声传来，粗听有十来个人，脚步整齐，不像普通人，倒像是军中将士。

想到此处，明夷抬头看了司衡一眼。这里是人族地界，若是军中之人，来此地，会是来找谁呢？

明夷正想着，却忽然蹙了下眉。

奇怪，好奇怪的感觉。

待这些人走到稍远的距离，明夷便探头去瞧，她凝着眉，神色难得严肃。自她炼化精血修炼越发精进后，她便对生魂的感应越发敏锐。就在刚刚，她发觉其中一人给她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好像她在感受自己，就好像她的一部分在那个人身体里。

明夷心中有些不安，待那些人彻底走远，明夷便同司衡匆忙回去。

进了寨子，便见白榆梦藏还有琼苏并几个姑娘围在一起，寨子中的女男们也不劳作，三三两两的站在一处。

梦藏率先看到他们，她激动的挥手：“明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明夷两步走近，问：“发生什么了，那些人是谁？”

“是当朝国师的护卫队。”琼苏答，“不知他们是如何找到此处的，但他们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将此处巡视了一遍，所有人员都一一查过，还……拿出了一张画像。”

“什么画像？”

琼苏沉默下来，只有她身旁一个小姑娘开口了，她眼神飞快的从司衡的脸上掠过，道：“那画上是个男人，就……”她又快速的看了司衡一眼：“和他长的很像。”

明夷脑袋嗡的一响，她慢慢转头看向司衡，随后又收回视线。

而司衡也在看着她。

果然。

在触到明夷眼神的那一刻，他确定了。

他们从前真的相识。

明夷一瞬间想了许多。国师为何突然会寻到这里，他如何发现司衡的踪迹？画像为何只是有些像，而不是全然一样，是想不暴露司衡的真容，在保护他，还是另有隐情？

她记忆尚未完全恢复，根本不记得这国师，这国师……对司衡来说是敌是友？

明夷思绪万千之际，却忽然，又出现了那奇怪的感觉。

她缓缓抬头，看向来源之处，白榆与她视线相对，只听明夷问道：“你之前曾说你体内有一滴妖仙公主的血，你……是如何得到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