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加油加油!肖沭加油!拿第一!拿第一!”林君瑶、陈悦和严嘉岚挥舞着手臂呐喊,兴奋激动地给肖沭加油。
肖沭瞟了她们一眼,便转回前方,专心致志完成她一个人的比赛。她飞速跑过终点处,一圈结束,还有一圈。
世界晃动着,赭红色跑道往前延伸弯曲,跑道边有许多人、事、物,仅仅进入她的视野,而没有被加工,她快速掠过它们。她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两个字,第一。
第一,拿第一。
她现在是第一,可她不知道后面是不是有人伺机超过她。第二圈过半,她来到最后冲刺直道前的弯道。她加速,双腿灌铅般沉重,呼吸急促顺不过来气,她紧紧咬着嘴唇,克服身体的不适,强行把速度提起来。
终点越来越近,双腿也越发沉重不听使唤,像要与大脑断开连接,宣布它立即要就地瘫软,罢工不干了。
“加油!加油!肖沭加油!马上就到了!”她听见林君瑶兴奋的呐喊自终点传来。
再次向嘴唇施加压力,她握紧双拳,一鼓作气跑过最后十米,迈着大步子跨过终点!强大的惯性让她根本停不下来,过了终点仍往前冲了好几米,才停下来。
林君瑶叽叽喳喳地跑到她身边,扶住她的手臂,“啊!肖沭你赢了!你赢了!”
这次被安排来照顾她的两个女生,也到她身边,兴奋地恭贺她,“肖沭你赢了!好厉害!”
筋疲力竭浑身发软的她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微微点点头。
“林君瑶扶着她往前走走,别让她站着。”女生之一叮嘱林君瑶。
“好。”林君瑶乖巧地扶着肖沭往前缓慢踱步。
“肖沭,你要不要喝葡萄糖?”另一个女生说。
她点点头。
女生便拿了一瓶班级提前买好的葡萄糖溶液递给她,她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见她喝着葡萄糖溶液,女生又拿了水塞给林君瑶,“等她喝完葡萄糖,就让她喝点水吧。”
林君瑶答应:“好!”
“真好,真好。”肖沭心想。
两个女生见林君瑶扶着她,便说:“林君瑶你扶着她走一段,等她慢慢缓过来就好了。我们俩先走?”
“嗯嗯。”她和林君瑶点头。
两个女生走开了。
等女生走开,林君瑶按捺不住地再次兴奋起来,两眼放光:“肖姐,你好棒啊!你赢了,你拿了第一诶!”
肖沭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是啊,她竟然赢了,真好,真好。
余光瞥到葡萄糖溶液的开口处,有鲜红的血迹,她诧异了一瞬,后知后觉应该是她的嘴唇流血了,估计是刚才咬得太用力。
“啊!你嘴唇流血了!”林君瑶发现了,大惊小怪起来。
她摇摇头,“没事啦。”
林君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皱着眉说:“擦擦。”她接过擦了擦,满不在乎地对她笑,“流点血而已,没事。”
赢了就好。
她赢了。
白河也赢了,没有悬念,领先对手一大截,以压倒性优势获得胜利。肖沭站在人群外围,手上拿着一瓶水,没有靠近。
人群中心,白河被簇拥着,两个男生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谢廷宇拿着葡萄糖溶液跟在旁边,嘘寒问暖。
肖沭看了一会儿,便走开了。
晚自习,李兴星进班里来,一脸喜气洋洋:“今年咱们班的成绩可比去年好太多了!大家给为班级做贡献的运动员们掌声鼓励!明天还有比赛的同学晚上要好好休息啊,争取明天拿个好成绩!”
肖沭坐在下面五味杂陈。她犹记得去年李兴星知道她跑了第二的时候说:“跑了第二啊,不错不错,也不错了。”
明明没有否定,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原来由衷的喜悦和肯定长这副模样。
今年她跑第一,收获的称赞与关注也比去年多了许多,她都变得不透明了。
“哇!你800第一诶!这么厉害!”
“厉害死了!”
“牛牛牛!”有女生竖着大拇指经过她。
……
肖沭的高傲又开始作祟,想指责一下这些人的“见风使舵”“趋炎附势”时,她想到了白河。
如果他还是小学的模样,她会喜欢他吗?不会。她早已给出过斩钉截铁的答案。
因此,她有什么资格去指责那些人?“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不止他们,还有自己,明明自己拿第一也比第二更加喜悦,说到底这是一种人之常情,无人幸免。
特权,说到底,自己想要特权,自己对他人可以按世俗规律运行,却希望他人对自己能够逆世间法则而行。
凭什么呢?
肖沭摇摇头。变得万众瞩目人见人爱,需要改变自己,她不愿改变自己,就接受透明、存在感低、茕茕孑立的结果。奇怪的自尊,就算自己拥有的是一堆破烂,也要和它抵死缠绵厮守到老,不为什么,只为这堆破烂是自己的。
林君瑶,好珍贵。她没有变得活泼可人八面玲珑,没有变得绚烂夺目荣耀加身,她像路边一块伏在泥土里的石头,与其他许多石头混杂在一起面目模糊,安静地依偎尘埃与雨水,不曾抬头看,她仍然看见了她,她走近了她。
念及此,她伸手去捏了捏旁边林君瑶的手臂,对她笑。
林君瑶:“干嘛?”
她摇摇头,“没什么。”
The best people in life are free.两年后,她第一次听到这句歌词,立刻想起了林君瑶。
音乐软件上的翻译是:生活里最好的人们自由着。
她更想把它翻译成:生活里最美好的是那些无需努力就来到你身边的人们。
02
李兴星组织他们搬椅子下去运动场看电影。听说可以看电影,学生们都兴奋极了,嚷嚷着学校最近竟然如此大发善心,运动会连着五一假,还给他们看电影?然而,这股兴奋在电影放出来之后烟消云散如土委地。
一部挺早以前的抗战主旋律电影。
“就知道多余信任学校,它有那么好心,我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切!害我白高兴一场。”
“顽固不化的老古董,就不能给我们放放什么《让子弹飞》《功夫》《大话西游》嘛!”
肖沭听着耳边的吐槽,淡淡地笑了笑,又翻过一页书。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反正能够不在教室里闷着就是好事。
她看见许多学生和她一样,拿了书下来看。而李英绮、梁子升竟然拿着一本习题在做,老师不是没有布置作业吗?哪里来的习题啊,肖沭扶额,不会是自己买的吧?果然他俩真尖子,聪明又刻苦。
今天老样子,肖沭独自一人坐在最后一排。她看书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经过她,往后面走去。等她从书本里抽离片刻,抬头看时,发现班级区域内三分之一的椅子竟然已经空了,溜号溜得这么为非作歹明目张胆……就不怕李兴星发现么……她下意识去找李兴星在哪,找了一圈没看见,可能就是他不在,才敢这么放肆吧。
肖沭去看白河,他坐在和自己间隔一排座位的倒数第三排。现在倒数第二排座位上的人齐齐失踪,她没有阻挡地就看见了他。
他在座位上坐得端正笔直,视线向着电影幕布的方向,他竟然在看电影?还真有人会看电影啊?
肖沭诧异不已,随即被一阵强烈的失落取代,她真的不了解他。
她想了想,微微起身,拿着自己的书去戳他的后背。
这几天她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和他说话的契机,如今坐他旁边的谢廷宇不在,夜黑风高和他讲话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或许就是现在。
他转了过来,她的心脏漏跳一拍,“白河,你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
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
白河跟在她后面,她明明想好了去哪,现在却像只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般,左脚右脚都不知道迈哪一个了。她沿着校道七拐八拐地,时不时侧回头去看白河的表情,想确认他有没有厌烦。
他没有太大的表情。她稍微安心了些,跟他解释:“额,我们离开教学楼,不要在这,这里人太多了。”她本来想就在教学楼中心的小花坛,可谁知道满是不想回运动场的学生在那儿逡巡,她看见好几个他们班的,真是要命。“我们到女生宿舍前面那个小花坛去。”
白河微微点头。
继续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女生宿舍前的小花坛,树木与花朵静谧地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分明面目,一片冷清,杳无人烟。
“可以了。这里应该就安全了。”
白河闻言,停下了脚步,问她:“你想跟我说什么?”
肖沭看昏暗灯光下他的脸,瘦削寡淡,一杯45度的水。
太淡太温和,因此没有抓手,难以靠近。他没有像她一般故意板着一张脸远离人群,而是在人群里悄然隐没着真实的自我。看似抓住了他,实则一靠近,他便像水一样流走。如果她一直远观,他对她而言,只是一副唯美的影像,她不会发现有任何问题。然而,她走近了,她就不能只当他是影像。
肖沭十分庆幸,她迈出了那一步,知道了他的故事,告诉了他她喜欢他。
“那些人,叫什么名字?”她问。
白河微微皱起眉,“什么?”
“那些欺负你的人,给你取外号的人,叫什么名字?”
白河冷笑一声,觉得荒诞,“我告诉了你又怎样?你能做什么?”
“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有写全班同学的同学录,如果他们没换扣扣号的话,我是可以找到他们的……”
白河打断了她,“找到他们能干什么?!问他们记不记得小学时候欺负过一个叫做白河的小胖子?”他的脸上温和不再,是一种刻痕深重的冷意,“让他们给我道歉?别开玩笑了,你高中第一天都没有认出我。你觉得他们会记得吗?就算记得,你觉得你说几句话,他们就能给我道歉?”
“可是可是,我问了王子源,他记得的。他说当时确实有一些人给你取外号。”
听到王子源这个名字,白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别跟我提王子源!我最讨厌的就是他。如果不是他把缩骨功的事说出去,我会多一个外号吗?你不用你聪明的脑子想想,在场就三个人,不是你说的,也不可能是我,还能是谁?”
肖沭下意识就想替王子源辩解,他也是无心的,他只是把缩骨功当成一个好玩的事说出去,他也没办法预料后面发生的一切。可看着眼前散发着寒意的白河,她闭上了嘴。
白河敏锐地阅读到她的神情,“你想替他辩解他不是故意的对不对,他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对不对。”
肖沭无言以对。
“所以肖沭,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啊。你和王子源是小学的好朋友,分离这么多年,听见我说他不好,你下意识就想帮他说话。”
肖沭张嘴想说话,却完全不知道能说什么,一种无力感深深包裹住她。
“明明是同一个班,你活得阳光明媚,我却像只老鼠在阴暗里爬行。明明是同一个班,你却对我经历了什么,一无所觉。你说你喜欢我,如果我还像小学一样又黑又丑,你会喜欢我吗?不会的对吧。”
白河激动的语气随着内容缓缓落回平静,森然的冷意自面部消失,他又挂上了一如既往的45度温和神情,“所以肖沭,我不需要你可怜我,虽然我不怪你,但请你也不要靠近我。”
他眼神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刚才冷峻、怨怼的是另一个人。
肖沭被他一系列的话语、神情变化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离开,身影逐渐被黑暗侵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她顶着一颗混沌悲伤的脑袋,行尸走肉般回到运动场时,赫然看见在脱离班级方阵外的运动场草坪边缘,站了一排他们班的人。
李兴星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排人面前。
就近的班级方阵里,高一11、12、13班的学生向他们投去打量、嬉笑、幸灾乐祸的目光。
肖沭心里咯噔一声,没想特别多,就走过去了。
李兴星一见到她,眼里闪过一刹那的意外,脸色更黑,厉声问:“去哪了?”
肖沭魂不守舍,不想说话没有回答,默然地走向那一排人,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