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整,会议场地附近的酒店。
小几上的花瓶插着一束纯白的花卉,此时幽香阵阵。布面沙发别扭地歪斜着,对着落地窗和墙角的夹缝。
上面坐着个年轻的女人,黑发散开,似乎在睡觉,但身躯又没有任何倾斜的迹象。
许知在看“电影”。
她的意识彻底沉入了系统空间,三块幕布环绕着她,其中两块都处于加速的状态。
系统快速总结要点,并适时地附上画面。铁锈地带那位小孩那边,已经出发,预计明天抵达。第二只眼睛则无事发生,看花看草,一派闲情。
重中之重的第三幕,仍然黑寂。
许知慢悠悠地等。跟随在维克多身边的这只眼睛最不一样。另外两只可以相对自由地晃荡,但这只不能。维克多所处的环境,卡奇洛进行“拼接”处的检测水平,精神感知超群的奇异种,这些都无法确定。
最保险的办法,借用维克多的血肉、精神力,模拟出他的气息,跟着他去“看”。
不幸的是,对方现在还没醒。
【自作自受。】系统哼唧,宿主最初的打算也只是给他打一顿,再薅两缕精神力。结果这位埋伏了阵法准备炸碎清道夫的精神屏障,现在好了,自个完整地体验了一把。
两位观众并未久等。中间的屏幕上,冷白色的光开始闪现。
“醒了!”“加大剂量。”
急促的脚步声,晃动的器械,陌生的脸。一时间全部涌现出。
维克多被固定在金属质地的台面上,身体发颤,试图侧身、蜷缩身体,未果。在他没回神的几秒里,三管不知名药剂注射完毕。
顷刻间,维克多的手臂鼓起的青筋、剧烈起伏的胸膛统统熄火。失去意识时拧起的眉头被抚平,面容也显得平和、与世无争。
麻醉或者镇静类的药剂?许知琢磨。
这家伙确实运气不好。五月凡世这个节点,又是十点往后。奇异种的奇异能力全方面被压制,包括肉身。
其他时段,对奇异种来说,身上两个血洞可不算重伤。
不过,对她来说,五月好呀,凡世一不妨碍她,还能压低其他存在的感知。不要太妙,许知随口哼了一段听来的小调。
画面剧烈地抖动。连带着维克多,整个金属台都被推走了。
微凉的液体喷洒下来,撕裂的血肉快速愈合着。
病房?疗伤室?但要许知来说,这里更像手办的收纳间。
这一面楼层都是透明的,每间里都是金属台和奇异种。一眼扫过去,一目了然,方便主人“拿取”。而维克多这间是唯一一个敞开的。
第三只眼睛踌躇。这里的检测系统并未发现她的存在,那现在,她应该剥离掉维克多的气息潜入其他地带吗?
她把维克多溢出的精神力往周围推,看似平平无奇的透明材料拦住了去路。
那,只能往外走。
许知呼吸屏住。
透明的升降台落至维克多这一间,俩奇异种一人,一位站在人身边,一位在身后。
站在人身侧的奇异种汇报情况:“精神海被炸碎。修养期预计两个月”
“说完。”
“会留下精神残疾。实力最多恢复至原来的四成。”
闻声,仰躺的维克多试图起身。而先前束缚的金属镣铐这一刻却通了人性,自觉松开。
维克多说了一大堆,许知听得不耐烦。不知道是因为伤了脑子,还是因为面对上位者,这会儿说话颠三倒四。
一句“因为移植的精神力失控,所以没能弄死清道夫。任务失败。”就能表达清楚,他偏偏说了四分钟,一会清道夫,一会许知,一会杂碎,生怕听者弄清了指代对象。
那位人类理事长静静听完:“清道夫许知。”
维克多应激似的起身,半只腿都落地了,又被金属链条捆住。
“这不全是失败。”
这位老者的眼睛依然清亮,甚至比上次相见更多了几分光彩。
资料上显示他七十多岁,但单看脸,像五十岁出头。比起掌权者,更像学者,富有阅历且平和。
“至少,你探清了清道夫的底。实力上没怎么衰落。”他鼓励似的赞赏金属台上的青年人。
“实验具有很多不确定性。维克多,你已经很有勇气了。”
透过眼睛看这一幕的许知,差点起鸡皮疙瘩。熟悉得让她无语。
这一下,太多张脸从记忆里跳出来。曾经天天和这种心眼集合体打交道,怎么现在换了个工作环境,任务BOSS还是相近的存在。
这天杀的缘分。
屏幕上一切仍在继续。
“那理事长,你?”声音压得很低。
老人从上至下环视了一圈,叹气:“样本太少了。”
奇异种默不作声。
屏幕黑下去,声音还在继续。
“明天运出来,再做次检查,数据记录好。”
许知决定让眼睛找机会金蝉脱壳。
【那宿主我们……】
系统的话和敲门声同时响起。
【现在十一点,还早。】
卡奇洛的日照情况和马萨伦不同,凌晨两点才是公认的休息时间。
许知叹气。这门不得不开,别人哪个早睡的找个借口还成,她,一个不睡觉的清道夫好端端的待在室内不开门?
【要真不开门,等会儿,直接有人破门而入,带着医疗队给我抬过去检查。】
下竞技台,做了一次全方面检查;回休息住所前,又一次。躺那检查仪器跟条鱼似的,而且不用说,检查结果也是即刻同步到卡奇洛手中。
不过直接来她这敲门的大概率是熟人……
【莱诺吧,他发消息说找机会再修补精神屏障。】翻信息箱的系统推断。
【嗯等等?】
一人一统俱是一愣。
铁锈地带入口处。
工作人员很守时。眼睛跟着拉索上了这辆破旧的老古董车,底盘有点低,在铁锈地带这种道路遍布砂石的地方,只能说凑合开。出了这段路摩擦声才弱下去。
眼睛有点累,闭了半边,悬在拉索头上。她这俩天莫名有些虚弱,看来是本体那边损耗太大了。
从昨天下午通宵到现在,拉索的眼皮克制不住地下垂,但脸始终朝着窗外,固执地审视外边出现的一切活物。
许久,一双翅膀掠过。
紧接着,粗粝的角、翼状的耳朵……
这个光陆怪离的世界和无数个夜里的幻想逐渐重叠,他几乎失声。胸膛里超长待机的心脏回赠了一波阵痛。
好,是现实。不是哪一天的梦。
跳车的冲动油然而生,跳下去,抓下一根羽毛,或者向街口的小孩搭话:你的耳朵真好看。拉索扒住车窗。
这时正在减速地带,饥渴着梭巡的拉索收获了几个嫌弃的眼神。
棕发的大叔抖了两下翅膀,简直恶寒:“哪来的&*#”
他只来得及蹦出两个词便哑火,因为车牌上的装饰,因为这俩老古董驶向了一个无法触及的地带。
眼睛打了个哈欠,来让她瞧瞧,这个丢了魂的家伙什么时候摔倒。
独栋的小别墅有三层阶梯。
拉索疑心地面其实是一片伪装的棉花田,不然,他怎么每一步都软绵绵的?
工作人员按住他的肩膀温声细语地说了一大通话。拉索尽己所能地睁大眼睛,以展现自己的专心。
他只听懂了两个词,“先生”“女士”,其余的虽然有努力理解,可惜的确是头一回听到这种发音,拉索甚至无法想象确切的文字。
句子太长了,他脑袋有点晕。音调从始至终都温柔,找不着重点。
如果是在铁锈地带,人们会嘶吼、会拔高音调,总之,有明确的重音。
这样,即使被骂得狗血淋头,他也能迅速捕捉对方的意图。
现在怎么办……
工作人员按好门铃后自退下去了。拉索轻轻握着告知书在门前等待。
吱一声门自内拉开。
是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圆脸圆眼睛,眼角有明显的皱纹。“呀你是……”
拉索预先演练的笑僵住,亢奋的心脏也消停下来,幻想、紧张,所有的情绪顷刻湮灭。
面前的,是个人。
拉索参差不齐的黑指甲抵住了手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