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路春许一早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一张纸条。
【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晚饭时间老地方见——田与】
“他这是什么意思？”
路春许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徐浩川，他们两人按照约定时间前去。路上，徐浩川发问。
路春许表情不太轻松：“可能是知道了我们在接近他奶奶。”
“那咱们接下来还要继续按计划进行吗？”
徐浩川感受到路春许和自己一样进退两难。
果然，对方也摇摇头：“我还不知道，但如果今天田与依然拒绝我们，就先暂时把这段视频放一放吧。”
毕竟他们无法给出将视频打码公布后受害者不会被认出的承诺，视频中受害者并指特征明显，相当具有指向性。
“好吧，不过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们可以请求他提供其他受害者的信息。总有人愿意站出来，总有其他证据等待我们发现，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的。”
路春许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为了暂避风头他们早已拆除了厕所里的监控，后续多半很难再找到如此确凿的证据了，但经徐浩川这么一说，他心里还是十分受用。
他们俩做好了被田与责问甚至是叱骂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到了约定地点，等候已久的田与眼神复杂地注视他们片刻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
“对不起，我之前骗了你们，视频里的那个人就是我，我愿意站出来指认冯宇辉他们。”
“什么？！”
徐路两人没想到田与态度会突然转变，皆是一惊。
路春许深吸一口气：“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可能是一下子想通了吧，”田与苦笑着，眼神灰败，“就算再隐忍一年，冯宇辉也不会放过我。”
闻言，徐浩川与路春许对视一眼，立即领会：“是冯宇辉又做了什么吗？”
田与犹豫片刻，如实回答：“我的班主任说，冯宇辉特意找他问我想考哪个大学，还说他要跟我考去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
原来如此。
哪怕高中毕业，冯宇辉也还要继续纠缠田与，没有哪个受害者会不为此感到绝望。
可能一生都逃不掉了。
路春许点点头，神情动容，试探着上前轻拍田与的胳膊，后者虽然身体僵硬，但终究没有躲避。
“你愿意加入我们真是太好了，我们这段时间也林林总总收集了一些证据，再加上那段监控视频，一定能将冯宇辉他们绳之以法。”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检举？”
“大概两周后，田与，你还知道其他受害者的信息吗？”
路春许身姿挺直，目光炯炯，站在他身后的徐浩川沉默而坚定，宛如一尊高挑俊朗的守护神。气质柔和，内里坚韧，他们给田与的感觉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或许不是伪善，而是在令人难以置信地坚守正义。
田与眸光闪动，在记忆碎片中捕捉信息：“的确有几个。”
几个……
田与说得轻松，路春许却难以抑制地感到心痛与无力。
哪怕循环了那么多次，他仍然不知霸凌团伙和受害者群体的全貌，稍稍细想，便已经不寒而栗。
在路春许和徐浩川的注视下，田与缓缓说出他所知道的全部信息——
张小峰，男，高二年级学生，个子矮且口吃，在某次活动中叫错冯宇辉跟班的名字，后遭受殴打；
汪琴，女，高三年级学生，曾暗恋冯宇辉朋友，并将所有心事写在日记本上，不小心被发现后遭到同班同学及冯宇辉朋友本人的嘲笑，还持续受到霸凌团伙的骚扰；
李鲜云，女，高二年级学生，曾在公共场合出言打断冯宇辉跟班的自我吹嘘与说教，被他们称为“没男人要的女疯子”，给她造黄谣并进行□□羞辱；
……
以冯宇辉为首的霸凌团伙经他的朋友和跟班层层发展，其势力竟已遍布整个学校，施暴者与受害者皆有男有女，肢体暴力加语言暴力，事情早已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路春许的第一反应是感到庆幸，还好他们选择了反抗到底，没有让那么多的受害者在孤立无援中独自承受痛苦，最终在毕业后销声匿迹，甚至无人知晓他们所遭遇的一切。
路春许太清楚这种感觉，所以绝不会让其他人再经受一遍。
他知道自己这样愚蠢又圣母，毕竟他也曾是会选择明哲保身的人。但时至如今，除了救徐浩川，他也真心实意地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人。
傻就傻吧，反正徐浩川会陪他。
“那么，我们要一个一个找到他们。”
还未等路春许出声，徐浩川便率先说道。
他侧目，对上少年同样坚定的眼神。那般清亮，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
然后相视一笑。
可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由于不清楚受害者像长相和班级之类的完整信息，光是要找到他们本人就耗费了几天时间。
之后便是与他们沟通，有些像任子恒一样恐惧，有些则如田与一般愤怒，几乎没有人在第一时间直接承认自己在遭受校园暴力。
也有少数一些人能够提供微薄的证据，并且承诺可以在之后匿名检举冯宇辉等人。
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检举之日如期，经商量，任子恒等人最终同意通过联系网络媒体的方式发声。路春许经父母人脉找到一家风评不错的媒体号，详细阐明事件原委与诉求后，看过证据的对方很愿意提供帮助。
检举前一晚，包括田与在内的六人齐聚山脚下的一家拉面店。
不大的门店，平淡的日常，围坐在一起的少年，没人知道他们此刻正在筹划着什么，又即将面对什么。
拉面的热气浮在空中，模糊了视线，因此隐去了任子恒忐忑不安的神色。
他尽量动作自然地咬断面条，小声道：“今晚过后，一切都瞒不住了。”
路春许也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捏紧筷子，侧头：“你姐姐知道吗？”
“……还不知道，我打算今晚回去告诉她。”
胡美仪轻轻点头，眼睑低垂：“唉，这种事对于你和她来说都太难以接受了。”
任子恒想起姐姐曾经说过的话，眼神空洞，自言自语般说道：“她会气得提刀杀人的。”
拉面店生意寡淡，店内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店长正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玩手机，安静的空气中，隐约能听见弱智洗脑的短视频音效，平添一丝诙谐。
可惜客人们表情并不轻松，看起来好像六个因考试和作业苦恼的普通高中生。
短暂的对话后，徐浩川顺着他们的话题问田与：“那，你家人那边……”
田与盯着桌面，紧皱眉头：“我也还没说，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对于这件事，其他人也难以给与帮助，只能一边叹气一边拍他肩膀，于无言中传递情绪与立场。
“各位，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们，”这时，胡美仪突然出声打破沉默，她扬起一个笑脸，故意使用轻快的语气活跃气氛，“每个人都有哦！”
“什么……”
随着胡美仪的动作，路春许的瞳孔逐渐扩大，因为映入眼帘的是他极为熟悉的东西——
红色护身符。
“这是我上个周末抽空去寺庙求的，”胡美仪一边派发给目瞪口呆的众人一边讲解，“据法师解释，红色在五行中代表火，能够增强人的行动力和勇气，帮助我们保持清醒的头脑。另外，因其强大的能量，红色护身符还具有挡煞辟邪的作用。送这个给你们，也是祝愿咱们未来能诸事顺利，皆得偿所愿。”
“天呐，美仪，你也太用心了吧！”抱着护身符，陈一鸣感动得快要泪洒现场。
任子恒也腼腆地笑笑：“谢谢你美仪！这份情谊太厚重了！”
徐浩川和路春许皆是连声道谢，连田与接过礼物后呆滞片刻的脸上也出现了动容的神情。
见大家喜欢，胡美仪心中的满足感膨胀得将要溢出来，她摆摆手：“不用谢，明天我们要做一件大事，我只希望我们能拿着这件护身符夺回应有的正义！”
说完，因为从前送礼告白被拒的经历，她下意识看向路春许。
而对方回以一个温暖的笑容：“没错！夺回正义！”
胡美仪开怀，弯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这样也太中二了吧。
明明在心里这样吐槽着，但所有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入其中，或高或低地出言呐喊——
“夺回正义！！”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这是一个普通如常的夜晚，但少年把所向之处交付给勇气与信念，肆意疯长的蓬勃生意就此占领高地，余途荆棘丛生，少年并肩而行，亦愿化做飞蛾扑火，燃尽万般黑暗。
任子恒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这次任秋月为他留了灯，自己却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女人面庞消瘦苍白，眉头紧锁，睡容不安，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梦魇。
任子恒做贼般呆呆站在她身前，不知是否该叫醒对方。犹豫多时，最终只选择扯来一条毯子，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但试图盖在任秋月身上的过程中还是不小心弄醒了她。
任秋月是一下子被惊醒的，噩梦中的画面如有实形，一睁眼看到任子恒那双懵懂无辜的大眼，她几乎想尖叫着推开对方远离。
但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大口呼吸平复情绪，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回来了？”
姐姐的每一个神态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任子恒瞬间说不出任何话：“姐姐……”
任秋月避开那灼人的目光，侧身站起：“快去洗漱吧，已经很晚了。”
“姐姐……”
任子恒依旧喃喃。
“怎么了？”
任秋月看起来相当疲惫，强撑着回应道。
“我，我……”任子恒不敢再看她，恨不得立刻抽自己几个巴掌。
为什么自己如此懦弱？不仅保护不好自己，还要把痛苦交给姐姐一起面对。他真的真的不想再给姐姐添任何麻烦，可是……对不起，他不得不在此刻告知姐姐那些残忍的秘密。
对不起。
对不起……
“姐姐，我有事情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