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仪，你确定今晚不会有自委会成员巡逻对吗？”路春许忍不住再次确认。

胡美仪点头：“今天我又主动顶替了那位学妹，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可能觉得我要借机约会，可能认为我是单纯人好，总之有人帮她巡逻她是十分愿意的，很快就答应下来。”

路春许彻底安下心，也点点头。

陈一鸣左右环视一圈，弱弱出声：“那个，我能听一下录音吗？就是你们说的那段录音，今早录的……”

“可以吗？”徐浩川转头询问当事人。

原本垂眸盯着草地的任子恒抬起头，迎上对面陈一鸣那双感情丰富的大眼，犹豫片刻，最终答道： “好。”

于是他们把录音笔音量调到最低，凑在一起听任子恒与郑彬的对峙过程。

他们五人中，只有陈一鸣是第一次听。听着听着，他便开始后悔自己的提议，不禁气愤地握紧拳头，恨不能把那个恶心的畜生揪出来狠狠揍一顿。

他越发意识到，任子恒从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重复的对话中，任子恒身体不受控制地再度开始颤抖，幅度很轻，但路春许一眼便注意到。

“就听到这里吧，后面无非是郑彬对他的威胁。”

他一把按下暂停键，轻轻抵住任子恒的后背。

他太瘦了，骨节清晰，摸上去只觉得硌手。

“子恒完美完成了我们的计划，让郑彬亲口承认了他们对子恒以及其他人的霸凌情节，而且还提到了冯宇辉的大名，这下无论如何他也跑不掉了。”

任子恒却仍然觉得不满意：“可惜他没有承认曾骏的自x与他们有关，如果证明不了这一点，他们可能会被轻判。”

胡美仪叹气：“唉，就连警察也找不出证据，而且曾骏的死因是多方面的，当时冯宇辉他们又是未成年，多半定不了罪。”

路春许也觉得事情棘手，胡美仪说的话反复在脑海里播放，突然，他捕捉到关键词。

“等等，我记得冯宇辉的生日在九月初！”

“没错，我还跟着我爸妈去给他庆了生呢，他在长辈面前还装作一副乖孩子的模样……”胡美仪顺口回答，电光火石之间，她瞬间反应过来对方的话中意，“对了！那段监控视频是几号的？”

徐浩川毫不犹豫：“9月29号！”

“那就对了！”陈一鸣也听懂了他们的意思，猛地一拍手，“那天他已经成年了，成年后的霸凌情节，定罪无论如何也会比未成年重！”

“太好了！这次命运总算站在了我们这边！”

应校领导要求，高三学生的晚自习下课时间被延长到晚上十点半，无论是走读生还是住校生都只能在这个时间之后离开教室。

因为郑彬的威胁，任子恒担惊受怕了一整天，不敢离开教室，上厕所都是跑着来回。放学回家时路春许还特意拉着他一起上车，让司机先送他回家，索性始终没有遇到冯宇辉那伙人，算是平安度过。

但日后的危机只会越来越大，路春许和任子恒约定以后都一起回家，徐浩川三人也纷纷保证一定不会让他落单。他们五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一体。

背着沉重的书包爬上数层台阶，穿过被酒味与垃圾腐烂味包围的走廊，任子恒停在家门前，此时已近十一点。

他掏出钥匙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昏暗无比的房间。

“姐？你在家吗？”

任子恒随手关上房门，走廊上的灯光便被阻隔在门外，他摸索着往前走，发现厨房正亮着灯。

于是走过去：“姐姐，你在厨房吗？”

厨房内人影绰约，煤气灶关闭声过后，是任秋月的回答：“子恒？你回来了？”

“……对，”任子恒打开客厅的灯，然后将书包放在沙发上，“为什么不开灯呢？”

任秋月将锅里的饺子盛进盘子里，调好蘸料，转身拿了两幅筷子，随口说道：“没注意。”

没注意什么？天黑吗？

任秋月从厨房走出来，迎上弟弟目光的瞬间浅浅一笑，向身后昂昂下巴：“去拿两个碗。”

任子恒相当听话地去厨房柜子里拿了两个干净的碗，走到窄窄的饭桌前与姐姐对面而坐，相互交换碗筷，动作自然。

没等弟弟开口询问，任秋月先解释道：“我晚饭吃得早，大半夜肚子饿了，想着给自己煮盘饺子，算算时间也正好能让你蹭几口。”

任子恒捧着自己的碗，眼中是抑制不住地喜悦：“正好，我也有点饿了，谢谢姐姐。”

“这有什么好谢的……”任秋月云淡风轻地摆摆手，重新将散落的长发盘好，一点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快吃吧，等会儿凉了。”

任秋月自认烹饪技术不好，但将饺子煮熟这种事情还是能做到的，馅是他们俩都爱的猪肉白菜，温热的食物一入口，激起周身暖流，任子恒觉得此刻的自己好幸福。

像躲入了一个乌托邦，没有暴力与歧视，亲人近在眼前，他们不过是世界上那么多对普普通通的姐弟中的一员。

他内疚于拖累了姐姐，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相处时总是从骨子里涌出自卑自弃，可他不得不承认，在无数次被世界伤害后，回到他们的小家听到姐姐亲昵地叫他名字时，他会窃喜这层亲缘关系的存在，窃喜自己能够一辈子做她的弟弟。

他有时希望姐姐能果断地放弃他，不要再拼命挣钱供他读书，可有时他又会暗自期待，要是姐姐能永远爱他，永远陪伴他就好了。

宛如人格分裂一般，复杂的，难以界定的亲情。

“你在吃空气？”

姐姐的声音将任子恒拉回现实，他这才发觉刚刚送入嘴中的筷子上没有东西，连忙松开牙齿，挠挠脑袋，战术性清嗓。

任秋月被他的可爱反应逗笑，撑着下巴看他埋头往嘴里塞饺子，一副恨不能把碗盯穿的架势。

“好吃吗？”

“好吃，”任子恒点头，似乎觉得这样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受，又补充强调了一遍，“很好吃。”

“那就好。子恒，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学习压力大吗？”

提到学校，任子恒动作呆滞一瞬。

随后故作镇定：“还好，还能学下去。”

“和同学关系怎么样？”

任子恒沉默片刻，选择避重就轻：“……交到了四个朋友。”

闻言，任秋月有些惊讶，挑眉：“是吗？”

“嗯，这四个人你也认识。”

此话一出，任秋月立刻有了答案：“是之前救过我的那四位小朋友吗？”

“对，他们人很好，我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感觉。”

提到他们，任子恒语气和神情都变得轻快起来，任秋月看在眼里，面露欣慰。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觉得和他们在一起开心就多和他们相处，不用想太多。就算遇到挫折也没关系，没有朋友也还有我，姐姐永远在你身后。”

她说得如此顺口，丝毫不知道这段话在任子恒心里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微微张嘴，身体里的气球一下子膨胀爆开，他好像飘浮在空中。

“姐……”

“嗯。”

“我正在织一条围巾。”

“什么？”

“才织到一半，最近太忙了，但我一定能赶在今年冬天织好送给你。我，我之前没学过，可能做得不好，你，你不要嫌弃。”

“子恒……”

“我本来想偷偷织好，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可我现在突然忍不住了，我，我就是很想告诉你……谢谢你，姐姐，一直以来，你都辛苦了……还有，对不起。”

任子恒始终不敢抬头看她，屏住呼吸，听到对面缓缓开口。

“你没有对不起我……子恒，我们都是无辜的，以后，不要再故意遮住雀斑了。”

闻言，任子恒原本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攥住裤子，反复进行心理建设，强迫自己不要情绪崩溃。

他没有回答。

“小冯，你为什么不填理想院校呢？班上其他同学都填了，我还一直认为你是很有规划的学生。”

课间的办公室内，17班班主任看着手上空了一格的表格皱眉。

站在桌边的冯宇辉将手背在身后，没有表现出丝毫紧张忐忑的情绪。

“因为暂时没有。”

“不应该啊，都高三了，至少要给自己一个奋斗的目标吧。”

“我还没想好要去哪个城市，也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做什么。”

“不用这么纠结，985211那么多学校，先填上一个再说，只要不去特别偏远的城市就行。专业的话……你理科和数学不错，如果要选热门的好就业的专业，可以考虑一下计算机相关。”

闻言，冯宇辉仍有些踌躇：“我……老师，我能问一下徐浩川填了哪所大学吗？”

“他也很犹豫，最后写了个南方的211大学，应该是随便填的。”

“这样……”冯宇辉缓慢点头。

他还是不急着回答，左右环视办公室一圈，突然走到斜对面一位正在批改作业的地中海男老师面前。

“老师，抱歉打扰一下，您是高三30班的班主任对吗？”

男老师抬头，对冯宇辉毫无征兆的询问感到莫名：“没错。”

“那个，我想问一下你们班的田与同学填的理想院校是哪一所。”

冯宇辉笑着，自信又真诚，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连忙补充：“噢，我是田与的朋友，想要关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