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早，路春许四人再次来到合家欢川菜馆，这次他们没有找座位入座，而是直奔前台。
“你好，昨晚我们在这里吃过饭，回家后我发现我的校园卡不见了，所以想问问是不是掉在你们店里了。”
闻言，前台姐姐拿起电话：“稍等，我问一下。”
她走到角落里与负责人沟通片刻，然后回来答复道：“昨晚我们后厨的确有人捡到了一张校园卡，我可以带你们去后厨找她。”
“好，谢谢！”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明白计策已经成功。
他们跟着前台姐姐走过转角，往右拐，一路向里，停在一扇用泛黄的透明门帘遮挡起来的小门前。
前台提高音量朝里喊道：“张奶奶！那个学生来了！”
没过多久，一阵错杂的脚步声过后，一位头发花白，身形微胖的老奶奶掀开门帘走出来。她只戴了一只沾满泡沫的手套，另一只手上拿着张校园卡。
“你们谁是路春许？”
“我！”路春许往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校园卡，弯腰连声道谢。
“没事没事，小伙子，之后当心点，别再掉东西了。”张奶奶摆摆手，很是和蔼可亲地笑着。
“嗯，我以后一定注意。”
这时，站在一旁的胡美仪突然出声，一边拿出手机一边小声喃喃：“找到了，我得跟田与说一声，不用找他奶奶帮忙了。”
任子恒亦点头附和：“对，别让田与着急。”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张奶奶耳中。
听到这个耳熟的名字，张奶奶连忙拦住欲转身离开的四人。
“怎么了奶奶？”路春许假装不解地停住脚步。
“你们刚刚说的是田与？”
胡美仪答道：“对啊，我们的朋友，也是玉桐四中的学生，奶奶你认识他？”
闻言，张奶奶又惊又喜，拍了拍手，笑起来：“是不是高三30班的田与？我就是他奶奶啊！”
“是是是！这么巧！我们只知道他奶奶在这家店打工，没想到原来您就是他的奶奶！”胡美仪亦配合地做出惊喜的表情，轻轻搂住张奶奶，动作亲切。
“没想到啊，我们小与也能交到这么多朋友！我还一点都不知道呢！”张奶奶亦回抱胡美仪，语气欣慰。
路春许接话：“我们也是才和田与认识，他人很好。”
“对！我们经常和他在课间一起玩！”任子恒默默探头。
“太好了，这孩子性子闷，从小到大就没什么朋友，我还担心呢，看到你们乐意跟他一块玩我就放心了。”
该徐浩川开口接话了，门内突然传出的催促声却将对话打断——
“张姨！还完东西了吗？快来帮忙！”
张奶奶这才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回头应了一声“来了”，又对他们抱歉地笑笑：“我先进去忙了，你们中午要留在这里吃饭不？”
“算了，奶奶，我们下午两点就要回学校，可能来不及。”徐浩川极为不熟练地装作一个亲近长辈的乖巧孩子。
“也是，那下次有机会再来店里，奶奶请你们吃饭！”
他们当然不会让张奶奶请客，但此刻也不方便拒绝，于是路春许笑着盖过这个话题，又说：“奶奶，您有手机吗，我想存一个您的电话号码，以后万一有什么事也好联系。”
“诶，好，你把手机给我，我直接打出来。”
张奶奶老花眼，得把屏幕拿得很近才能看清数字，她用指头一下一下地戳键盘，把自己的号码写在路春许的通讯录里。
——“张姨！忙不过来了！”
又是一声催促。
“来了来了！马上！”
再没有时间寒暄了，简单道过别，张奶奶便转身快步走进房间。路春许眼尖地注意到她有些跛脚，走路一瘸一拐。
“走吧。”
监控之下，四人没有出现任何过度的表情和动作，他们保持镇定，直至走出店门才终于看着彼此小声欢呼。
接下来他们便频频以田与朋友的名义和张奶奶聊天，了解到他的父母皆在外地打工，好几年才回家一次，几乎是张奶奶一个人把田与拉扯大的，为了维持生计，她也不得不到餐馆里洗盘子，生活得十分清贫，更别提给田与筹集医疗费了。
越对他们一家深入了解，路春许徐浩川四人越难开口告诉张奶奶她孙子被霸凌的事实。他们已经生活得太不容易，光是维持表面的安稳便要耗费所有精力，若是加上其他不幸，恐怕能直接击垮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
为何总是如此，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接近张奶奶的这段时间里，路春许他们做好了迟早被田与拆穿的心理准备以及被拆穿后的下一步计划，却不料张奶奶始终跟个没事人一样与他们发信息，似乎坚信他们就是田与的朋友。
能做到这样，无非三种可能。
第一，张奶奶非常相信他们，甚至没有询问自己的孙子；第二，田与平时不和奶奶沟通交流，说白了就是不理人；第三，张奶奶不在乎他们是田与朋友这件事的真假性，只由衷盼望自己的孙子真的能交到朋友，所以宁愿自欺欺人，如实告知自己一家的家庭情况，以期他们能够留在田与身边。
这第三种可能，想想便觉得难过。
“所以咱们该怎么办，要告诉张奶奶真相吗，还是再去找找田与？“看着路春许手机里的对话记录，任子恒问道。
路春许亦感到左右为难，理智与感性不断交织，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再等等吧。“
看着他沮丧而纠结的表情，徐浩川心里也很不好受，他拍拍少年的肩膀，抬头朗声道：“先把田与暂时放放，我们可以开启第二个计划。”
胡美仪张口：“啊？还有第二个计划？”
任子恒也感到意外，看到路春许一副了然的神情，不禁小声吐槽：“你们怎么老是背着我们偷偷商量……”
“咳，”路春许相当刻意地咳嗽一声，心虚地眨眨眼，“没有故意背着你们，只是当时恰好时机合适。”
心中隐约有结论的胡美仪已经对他们俩这样见怪不怪了，一心专注于话题本身：“所以到底是什么计划？”
徐浩川：“我们现在手里已经有了冯宇辉校园霸凌的视频证据，如果田与到最后都不愿意站出来指证，那我们除了寻找新的视频证据外，还可以考虑其他形式的证据。”
“比如——”
“比如音频。”
徐浩川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我们可以找到冯宇辉，通过对话诱导他承认自己霸凌的事实，但冯宇辉本人谨慎又狡猾，所以这样做不仅难以成功还很危险……”
胡美仪瞬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所以我们要从其他人入手。”
路春许点点头：“霸凌团伙以冯宇辉为主，其余全是他的跟班和朋友，据我所知，里面有个叫郑彬的人更加沉不住气，我们可以单独试试他。”
“郑彬……”听到这个名字，任子恒顿觉手脚冰凉，生理性地颤抖起来。
路春许一眼发现他的不对劲，过去扶住他：“怎么了？”
任子恒埋头急促呼吸几下，从嗓子里憋出完整的话：“他……除了冯宇辉之外，我对他印象最深……他们，他们猥亵我的时候，郑彬下手的次数最多……不！应该说绝大多数都是他，他说自己最讨厌娘炮，却总是下流地看我，摸我……前面，后面……”
“别说了，别逼自己，”路春许听着听着，感觉心脏快要碎成几块，温柔地环抱住对方，像是在抱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抱歉，我不该问的，不想说就不说。“
“子恒……”胡美仪也走过来轻抚他的后背，反复张嘴，却又哑口无言，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她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看清那些人的真面目，没有尽早坚决地站在他们身边。
那些畜生到底在做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胡美仪越发后悔自己此前太过粗心。
在众人的关怀下，任子恒逐渐整理好心情，他一把擦去眼中晶莹剔透的泪水，决绝地抬起头，下定决心对徐浩川说道：“让我去吧！我去和郑彬对峙，收集证据！”
徐浩川没有拦他，只是问：“你想好了？这件事风险很大，而且只有你一个人出面应对。”
“我想好了，我必须要亲自揭露他们的丑陋面目，而且要和郑彬对峙，引导他承认他们团伙的罪行，我是最佳人选。”在此刻，任子恒脑袋无比清醒，逻辑无比清晰。他已经做好决定，即使害怕也要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直面恐惧。
路春许知道劝不动他，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对他保证：“哪怕只有你一个人出面，我们也会跟着一起去，在暗中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胡美仪也点头：“没错，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就先放弃，后面再重新找机会。子恒，你自己才是最珍贵最重要的，千万要把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
他的朋友带着爱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这是任子恒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哪怕是那般爱他用尽全力供他读书的姐姐，也因为从前的事情与他难免有所隔阂。
而现在他被朋友包裹在中间，仿佛被保护，被给予后路，怎样都行，做错事也无所谓，因为他们永远都不会放弃他。
任子恒又有点想哭了。
这次是喜悦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