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兰意登船之际,雪未停,河面一片肃清,清清命七八人照看他,又嘱天寒,船内暖和,非必要不可出船房,兰意颔首答应,正要登船,清清又叫住他,招人承上斗篷亲手同他系上,“你从前同我怄气,现我们关系如初,我也叫人给你送去暖衣,怎么今日还穿的这么单薄?”
兰意任教她系上斗篷,一面说:“从前虽单薄,但房间总归是暖和的,也不必穿的厚重,且我做惯了苦力,衣裳或多了或重了,穿在身上反不自在,何必花那价钱买个宝贝还需仔细供着自己身,生怕烂了脏了,怪麻烦的。”
清清笑了笑,“我才不缺这点钱,行了,不多说了,趁现在没起风,你快上船,一会早早的回来,可别叫我晚等。”
兰意笑而点头,坐入船房,船悠悠荡荡的行去,清清便望着,船只愈行愈小小,她却起了不安的情绪,眼见河白船一点,不知不觉河上雾浓,清清愕然,翻手取来一石令。
行在河间侍者见天无雪飘,反倒升起雾来,已然察觉不对,速驶船回去,河上无风,浪却滚动,船只动荡,众人还欲守在船房前,那面兰意服下水息丸走出船房,侍者见他出来厉声阻止,兰意不闻不问,到船栏处翻身一跃而下。
清清握着石令觉察河中有人入水,猛然一惊,目含怒火望去,正要催以石令,那雾冲袭而来,直朝清清而去,清清翻身躲去,雾内渐现出一人,清清看清来者又气又急,“你究竟是何人!”
林浮生道:“我已是教你毒杀掉,你有脸面来问我是何人!”
周遭人已被雾吞,清清只得化来剑与他打上。
兰意潜入河底,只见河底沉沉枯骨,数不胜数,当下天气还冷杀人,何况这河底冰冷刺骨,一些尸体才抛下来,血水蒙蒙,更加难以辨认,他在底下寻找,茫茫骨海,不知哪一个才是淑约的尸骨,饶是如此,未曾气馁,见一处有个破台,走上前去,台上立一石牌,石牌之上刻以:契水之精华,识水之真情,任水之神官。
兰意略碰一番,见一缕蓝水精光游入眉心,一时也不知河底冰冷刺骨,反倒觉得舒适,并知晓这处是神台,现无主人,自己无意与之神魂契合,如不为生死所困,愿舍其身,便可造就这一方的水神观。
兰意动念欲寻淑约,见帕子里金钗飞出与他带路,兰意欣喜不已,随它而去,那钗子飞入一重枯骨之下,兰意急忙搬开其他尸骨,总算见得一骨中金钗,还不及把它搬出来,周身枯骨颤动,河水急急涌动,把他掀飞出去,幸而他抓住其中一只枯骨稳住身子,顶着猛涌一步一步过去,正当他来到淑约尸骨前,涌动顿停,紧接着尸骨齐齐站立要来抓兰意。
兰意大惊失色,护着淑约尸骨不知所措,正在此时,金钗又动,设下金界护住他,原林浮生早在金钗上设一道灵咒来护他安全,兰意匆匆把淑约尸骨移上去。
林浮生正与清清斗的厉害,过了几回合,清清心知不是林浮生对手,偏这会儿四面八方都教雾锁,连一通消息也放不出去,清清躲去林浮生一招,且教他逼退至河边。
林浮生持以云枪指着她,冷声道:“倘若你把这河中骨与那林中埋的仙家弟子交代个明白我便不下死手。”
清清握紧石令,面上陡然阴冷下来,“他弃我,你杀我,凭你说什么是什么?我偏不交代,今儿便是死了,也不能死在你手里!我还要拉这里人的一起下去!”
说罢,清清捏碎石令往河中一撒,自己跳入河中,林浮生上前一探,忽而一众白抓蜂蛹而上,水面晕起浑血。
林浮生望向那只船,瞬身到船上,只见船上血正浓,船身偏倒,一处船栏抓坏,兰意半截身趴在船上,半截沉入水底,见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他底下的那片水也血色浑然,瞧见林浮生到来,兰意松了口气,林浮生还欲拉他上来,兰意却摇头道:“我的腿已经被抓穿,他们如今都在船底下藏着,倘若我抓住你的手,定然连我带你的一同拉入水中。”
林浮生道:“我来想法子。”
兰意垂头想了想,不一会又抬头道:“这河底千万尸骨都动了起来,照这般情况下去,岂不危害这附近无辜的百姓们?”
林浮生不禁失声,见此兰意又说:“我方才入水,已寻到方法解决此难,只是需再去河底一趟,望您能帮我平安下去。”
林浮生道:“我也不是全然不能困住他们。”
“但到底只是困住,既耗您的精神能力,还未必能全然阻挡。”
林浮生听之有理,可仍是再问:“你可想清楚了?”
兰意颔首,随后取出帕子塞到林浮生手中,“送我去下去吧,只求您连同它和钗子一起与我娘子葬去。”
见他心已定,林浮生为他驱赶开尸骨,任他缓缓沉下去,兰意沉去,一缕幽魂徐徐现来,淑约捡起金钗,左右环顾,随后走到林浮生身畔问:“公子,我夫君可在这里?”
林浮生把那帕子还予她,淑约接过来,喉咙哽涩不禁,“我分明察觉我夫君在此,我原是要给他的,公子一定是见到他了,为何要还给我?”
只说着,船身寸寸碎裂,一只手骨穿破船身,眼见船身撑不住,林浮生收去淑约尸骨,淑约不肯离去,只问:“我夫君身在何处?”
林浮生见她不得消息不能走,便将兰意所说一字一句告诉她,淑约顿时失了力,身形晃荡,白骨撕碎船,林浮生将她收在白骨内闪至岸边,这面是宜业县,并无雾挡,正巧看见朝这面赶来的宋稳,不由分心,那背后一骨手趁势抓到他脚踝处将他拖入河内。
宋稳吓得脸上惨白,风一瞬的到河岸,只瞧河水深黑幽渊,不能见底,更不能见林浮生身影,可把他急得身热魂颤,紧张的浑身是汗,当即头脑里什么也想不得,只想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因使招令河水倒流回天,宜业县过路人见这里河水如纱,飘入天宫,景观尤为奇异,纷纷围看过来。
河水已然回天一半,可仍不见林浮生踪迹,宋稳慌的头昏眼花,又不敢卸力,生怕出了差错再不能见他,不过多时,河心阵阵灵光涌动,宋稳只觉自身灵术空去,身子轻飘飘的,抬头一看,中间正飘个人,但见他样貌非凡,水绸衣衫,幽雅贤德,其手中执以石牌刻以水华君。
彼时纷纷雪迎舞,滴滴水凌飞,天地敞开,灵光炫目,建来水楼水阁水台,下有侍者,殷殷施礼,众侍者容貌端庄,衣着得体,宜业县民见此,虽不解其故,只知兰意非凡,齐齐跪下拜首,兰意再使水归河内。
淑约父母也瞧见了,二人呆若木鸡。
已把河水收回,眼见他要回去,宋稳道:“且慢!”
兰意回头,宋稳问:“方才河内可掉下个人没有?黑衣裳的。”
兰意指他身后,宋稳回头一看,林浮生果真在哪,只不过浑身湿着,宋稳只怕他冻着,急忙上前要解了衣裳给他,林浮生推了推,摇头不收。
淑约现身,同他隔河相望,还欲飞度过河,却在岸旁为灵界所隔,任凭敲打也无济于事,淑约道:“兰意!”
纵有万般留恋不舍之情,兰意也无能跨去一步,渐渐稀以光色沉入河中。
淑约父母缓缓上前,两老人头发斑白,泪滚滚而下,轻轻唤了一声,“约儿?”
淑约起身,二老还欲抱她,怎奈扑的一场空,当下她悲痛万分,一面舍不下兰意,一面又苦于同父母阴阳两隔。
待他们稍稍平息,林浮生道:“淑约姑娘已死,如今尸身已上岸,她魂魄稀薄,再不入土恐要魂飞魄散。”
淑约哭不能哭,怔怔的站在那,半晌才笑里含苦,拧的一张脸央求道:“我不想回去,我要留在这里。”
林浮生:“不行。”
淑约不肯,当即要逃,林浮生使法收了她,凭她再云壶里挣扎叫喊一概不理,淑约父母泪满脸颊,听着淑约哭嚎,见不得她受苦,只能跪在林浮生跟前抓到他衣服上求道:“求您放了我们的女儿。”
林浮生说:“倘若不早埋葬,她连魂都没有了,你们忍心见她魂飞魄散?”
二人心里微微松动,可淑约又喊起爹娘来,叫声好不凄惨,似要生生叫出血来才能作罢,宋稳听了也不忍心。
二老声泪俱下道:“放她出来吧。”
林浮生扯回衣裳,冷道:“你们二人只听她喊的凄惨,却不知我放她出来才更为凄惨,兰意本就是为救她而来,如今他失了性命只为你们女儿能投胎转世,难道要让她死的干干净净才算圆满!”
二老无言,云壶内淑约也息了动静,林浮生看他们安静下来,最后问道:“埋葬在何处?”
两老带他们行到一所草屋,见屋前杂草内开了数朵白花,花有六瓣,瓣瓣形似月牙,这原是他们二人所住的地方,因多年不管,那块田地也已荒废,最后将她尸骨埋葬在花田地内,林浮生嘱二人,“最近几年内你们不要靠近这里,万万不能动坟土,但凡她尸骨露出一点都算前功尽弃!”
他们相看一眼,点头答应下来,可心头肉被割千遍百遍。
为防万一,林浮生检查几遍最后设下灵咒才离去。
未走两步,背后一记金光夺来,林浮生回身抓住,只见是块木牌,上面题以钗头凤,词写:春妆少,明颜好,莫放淑情芳约早,粉脂褪,武英谁,月牙花媚,色满明晖,催催催。长河眺,田篱绕,阵吹兰透和意笑,赴船摇,尸骨抛,祸来拨闹,盼待魂回,归归归。
宋稳心读一遍,颇是感慨,见他并不回宗门,这外面还下着雪,方才他还跌进水里,惧再吹风把病吹回来,因而拦住去路,“你去哪?”
林浮生道:“我去河边转转。”
宋稳没好气道:“还去河边转,还要再跌一次河,再生一回病你才能罢休!先前你可好声答应我这事等我来的,可我去了我妹妹那一趟你就不见了!我急得去同师父讲,师父说任你去,你总不会出事,只我急得不行,我料你会来这,到了地方就见你被什么东西抓到河里,这还叫不能出事!”
林浮生道:“是我的错,下回断不会让你担心。”
宋稳一腔怒火正烧着,听他这番话,这股火正如在大雪地里干柴堆内熊熊的燃着,就着雪,且烧且熄,几经周折,还是灭了,宋稳问道:“那为何还要去河边转?你现在还湿着,天上又在下雪,岂不冻的你身子疼?回头病再复发,不止我心里愧疚,师父他们也要难受的。”
林浮生道:“就转一圈,转完便走。”
宋稳正要摇头,林浮生设以灵界阻雪飘身,一转头便撞入了他的眸,敢教情困在那身湿气中,又听他央也似的说:“就去这一回,若是我半句虚言,凭你怎么罚我,我都受着。”
宋稳怔愣一下,不争气的答应了,又嘟囔道:“我罚你?别说我有胆子罚你,便是起了一分心思,师父还不揭我的皮?”
林浮生低头轻笑,随后携他到对面去,沿河行几步,宋稳瞧河不见头,眉头紧锁,“这一圈能走到天黑。”
林浮生望见一块石头,正是那石令上的,匆匆拾起来,宋稳追上来,“林仙儿,我们不能留的太晚。”
林浮生把那石块收去,“不留了,我们现在回去。”
宋稳:“你方才拾得什么东西?”
林浮生予他,宋稳打量半会,“石头?”
林浮生点头。
宋稳见它并无奇特,又还予林浮生。
移步乌夜林,宋稳予他烧水,推他去洗,林浮生把那块石头放在桌上,一面解衣裳一面问:“你妹妹的订婚事如何了?”
宋稳去取干净的衣裳来,“我爹娘觉他不错,虽我不怎么喜欢他,可见他待我妹妹也有几分上心,只别是戏弄人的玩,不则我把他大卸八块!”
林浮生略略洗了一下就要出来,宋稳急道:“这还没坐半会儿你就出来?”
林浮生道:“泡久了头晕。”
宋稳撩起水同他洗了头发,“再留一会,等我予他洗干净头发你再出来,我还没问你呢,方才是怎么回事?”
林浮生便将那些予他简简说一遍,宋稳若有所思。
林浮生道:“这里面有一件你是绝对想不到的。”
宋稳奇怪,“哪一件?”
“兰意是个女儿身。”
宋稳一惊,“女儿身?那她岂不是和位女子成婚?那位姑娘父母岂能同意?”
林浮生:“同意了,不则她们如何成婚?自打淑约姑娘同她成婚,为免遭旁人蜚语或是欺负,她常日着男装,且挑些厉害的活做,又与县中人关系处理的极好,这才安然无恙度过几年。”
说罢,林浮生起身,“这水凉了,我不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