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与春山要好,自然上前帮着春山说话:“周妈妈是管事娘子,如何管不得你了?若你觉得周妈妈不配管你,那我是崇阿馆的大丫鬟,我说的话你总要听了罢?”
谁料那丫鬟依然没被震慑,叉着腰,挑着眉笑道:“我若是在崇阿馆当差,春风姐姐管我,我不敢说一个‘不’字。可各人管各人的事情,再没有你崇阿馆的大丫鬟管到我星驰楼头上来的道理。”
春山气得额上青筋直跳,上前两步一把拉住小丫鬟的手,拖着她就要往物华堂的方向去:“好啊,你觉得我们不配管你,我们就找个配管你的人来说话。你可认得物华堂的艾妈妈?她老人家说的话,你总要听的吧?主子没放你去配人,你自家寻了女婿,这种事情闹开来,你是要被浸猪笼的!”
那丫鬟被她扯得身子一歪,立马反手在春山手背上拍了一巴掌,趁着春山吃痛松手,得以脱身,得意洋洋地笑道:“你要说,你自管说去。别想着拿艾妈妈压人,我可是不会怕的。我告诉你,我是被二少爷收用的,艾妈妈哪里敢让我浸猪笼,只怕还要回了太太,赏我个姨娘当当呢。等我成了姨娘,你们还不是跪在我脚下,由得我……”
春风听见她嘴里扯出好哥儿的名号,脸上立刻遍布寒霜。她原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正如这丫鬟所说,崇阿馆的人不便管星驰楼的事,星驰楼的丫鬟行事不检点,自有回事处的朱妈妈或者物华堂的艾妈妈管理。不过是因为她冒犯了春山的颜面,春风才会帮着数落她两句。见她是个刺头,不服管教,春风不爱惹事,本来想息事宁人随她去的。
谁料牵扯到好哥儿,那就实实在在是春风该管的事了。她不由拧眉,厉声道:“你住口!我们二少爷也是你能随意污蔑的?”
那丫鬟闻言,丝毫不惧,反而娇声大笑:“我为什么要住口?是二少爷亲口夸我是个美人儿,吩咐我服侍他沐浴、就寝……二少爷还说了,等他考中秀才,他就问太太讨了我做姨娘。我告诉你们,我的好日子……”
话音未落,她就挨了一耳光。春山气得血往头上涌,这一巴掌极其用力,打完她自己的手都火辣辣的。那丫鬟皮娇肉嫩,挨了一巴掌,白皙的面颊登时紫涨起来,脸上坟起一个高高的掌印。她难以置信地摸了摸面颊,随后放声大哭起来。
春山冷笑着看她:“做你的春秋大梦,还什么姨娘,你发梦也不发个大的,怎么不臆想少爷要用八抬大轿娶你当少夫人呢?”她揉了揉手腕,预备给她再来一下,让她好好清醒清醒。那丫鬟眼看来者不善,急中生智,不等巴掌再度打到脸上,白眼一翻,硬生生晕了过去。
春风有些慌张,劝春山道:“姐姐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我们快些走罢。”春风也没有嫁人,不明白春山如何从走路的姿态就看出那丫鬟与人有染,心想没有实证,或许她只是爱学妇人走路呢?本就不是理直气壮,虽然觉得那丫鬟爱说大话,却也罪不至此。见春山把人打晕了,更加气怯。
春山知道她在装晕,半点不怕,还笑道:“既然晕了,肯定得诊治诊治。我这就请了章妈妈给你看病,若真是我打坏了,我包你药材的钱;若被我发现你装死,非得把你皮揭了!”又转过头安抚春风:“你莫怕,我下手心里有数的。可巧与我婆婆要好的章妈妈是懂医理的,我这就请她看看,再把她扭送到艾妈妈那里。”
春风无奈,只得叫来崇阿馆的跑腿丫鬟,打发她去请章妈妈。谁料章妈妈这一把脉,竟诊出喜脉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无端有了身孕,实在是耸人听闻。章妈妈也吓坏了,担心误诊,又请另一个懂得医理的朱嬷嬷过来,朱嬷嬷也十分肯定这丫鬟是有喜了。
兹事体大,出了这样的不才之事,已经不是简单的丫鬟之间的争执了。朱嬷嬷资历最老,当机立断决定要报给太太知道。却被春风一把拉住,眼泪落了满襟,跪在地上哀求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个妈妈看诊的时候,春风一直在回想方才的事情,越想越觉得那丫鬟所言非虚。若不是真的被少爷收用,她怎么敢抬出少爷的名号,只要一对证,发现她污蔑了少爷,太太肯定会将她活活打死。再回想这丫鬟平日的行径,素来高调张狂,可无论是与她一同当差的黄莺,还是经常被她折腾的和风,都对她百般容忍。
不过是一个四等丫鬟而已,谁给她的底气?黄莺与和风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讨好她。
再一盘算好哥儿的所作所为,春风越发觉得脚软得立不住。
约摸半年前,姚氏将星驰楼给了好哥儿,他就爱上了在星驰楼读书。他读书的时候不爱让丫鬟伺候,嫌她们太吵,总是让博学、笃志那几个小厮服侍着磨墨、拿书。后来不知怎的,连小厮都不让进门了,孤身闭门苦读,有时候要水要点心了,就打发星驰楼的两个四等丫鬟跑腿。再后来越发读得废寝忘食,星驰楼里的烛火到三更天还亮着。有时候读得太晚,就不回崇阿馆睡了,在书房里将就一晚,次日一早再直接去请安和上学。
春风是姚氏房里出来的,比旁人多几分体面,不需要做服侍人的活计,她性子又和严厉仔细的春山迥异,只要上下抹得平,她就不追究了。虽然秋思、秋波两人觉得少爷频频在星驰楼歇宿很不妥当,担心姚氏责骂她们疏懒,没有好生服侍少爷,但春风觉得好哥儿自己舒服就好,若执意让他回卧房休息,耽误了他读书,罪过更大。
再加上好哥儿的学问确实有长进,康先生对他向来是吹胡子瞪眼的,如今偶尔也能给个好脸色了,可见好哥儿在星驰楼读书确实有成,春风就更不想管了。
如今回想起来,桩桩件件都是对得上的,再看这丫鬟的容貌,虽然脸颊被春山打肿了,但另外半边完好的脸十分秀丽,确实是个美人。
春风心中已经认定了那丫鬟说的是实话,她不敢想象事情若是闹到姚氏跟前,她会受到怎样的处置。
从前秋阳不过是言语上挑唆引诱,就连累全家人从宁国公府消失了。她当了近十年的差,靠着与人为善的性子,殷勤小心,从拿笤帚的小丫鬟一步步熬到这么体面的位子,多年的辛苦,眼看就要因为失察毁于一旦。而且她也是有父母弟妹的,自己毁了也就算了,若毁了一家子,以后……她都不敢想以后!
春山看见春风的情态,心里也猜测春风知道些什么,想必是认定了这丫鬟所言不假,也跟着忧心起来。
那丫鬟模样生得出挑,却只是个四等,必是有什么问题的,不是手脚太不灵巧,就是性情不适合近身伺候。回事处管人事的朱妈妈行事老练,肯定不会错看了她。
此人行事轻狂,眼皮子又浅,根本不了解姚氏的为人。好哥儿就是她的命根子,若被姚氏知道她挑唆坏了好哥儿,别说让她当姨娘了,将她活活打死都是可能的。她却一厢情愿地以为姚氏会爱屋及乌,看在好哥儿的面子上给她一些体面。
闹到姚氏跟前,春山是不怕的。这事不是她的责任,反倒有揭发的功劳,可春风、黎妈妈、胡妈妈三人,身为崇阿馆的管事,肯定在劫难逃,会受到姚氏的迁怒。从前和两个妈妈共事的时候,相处得很融洽,春风又如同她的亲妹妹一般,春山实在是不忍心。
可这事情又太大了,即使想一床大被遮掩过去,也不可能。一来被扶脉的章妈妈和朱嬷嬷都是知情者,章妈妈或许看在自己婆婆的份上答应保密,朱嬷嬷却是朱妈妈的婆婆,不太可能帮着隐瞒;二来这丫鬟为人高调,得知自己有孕,以为姨娘的位子跑不了,肯定会主动嚷得人尽皆知,巴不得快点传到太太耳中;三来即便所有人都三缄其口,这肚皮一天天鼓起来,迟早被人察觉。
春山心念急转,冷不丁想起一人。不是别个,正是府上的二姑娘娉姐儿。娉姐儿看着高傲娇纵,不好相处,实则热心热肠,竟比面热心冷的婷姐儿更好说话些。上一回姚氏不肯放自己出嫁,自己求到两位姑娘跟前。两人倒是都满口答应,最后自己也真的如愿以偿了。可听姚氏房中的姐妹说,其实只有娉姐儿为自己开了口,婷姐儿明哲保身,虽然答应着,却并没有进言。
春山想到此处,登时有了主意,握住春风的手:“走,我们去求二姑娘。”
对着朱嬷嬷等人,春山的说辞则是“太太难得开怀,不想贸然惹她烦心。长姐如母,不若说给姑娘知道,等姑娘决断了,再看要不要报给太太知道。”
娉姐儿是主子,告诉娉姐儿,众人就不用担心瞒报之罪了,于是朱嬷嬷等人都赞同了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