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哥儿如愿以偿,暂别学海。娉姐儿等人则依旧在德馨室读书,因着有年纪仿佛的姊妹相伴,兼着女子的课业也不似郎君繁重,故而并不觉得困苦。
时光飞逝,眨眼春尽夏来,过得端阳,娉姐儿等人的学问又有了长进。再有月余,便是花老太太寿辰,娉姐儿与婷姐儿依仗学中所授,早早置办起给祖母的生辰礼物——一件乌檀木雕缂丝琉璃屏风。琉璃嵌屏当中的绣件乃是娉姐儿亲手绘制花样,由婷姐儿题了字,姊妹二人再一道绣成的。至于屏风的底座,也是姊妹二人攒了数月的月例才置办下来的。
自然,里头少不了殷萓沅与姚氏的暗中襄助,否则以姊妹二人的财力,若无姚氏暗中贴补,何以置办得起成色上佳的乌檀木和琉璃屏;若无殷萓沅奔走寻访,便是守着银钱,也难以求得精良的原木和做工。
故而此物名为姊妹二人的孝心,实则算是西府阖府所献。至于好哥儿与娟姐儿两个,因着年纪幼小,府中上下并无苛责。好哥儿由着殷萓沅口传身引,教着背会了几首应景的贺寿诗,预备着生辰当日,小戏中场暂歇的时候给祖母表演;娟姐儿则在万姨娘和赵妈妈的教导下打了个双钱的络子,上头缀的玉珠儿还是万姨娘攒了许多功夫才攒出的,若是拿在日头底下细瞧,还能发觉六颗珠子颜色大小都不一致。
姚氏虽不待见万氏母女,但二人好歹隶属西府,在她辖下,若在寿宴上当着一干亲戚的面出丑,丢的还是二房的人,故而姚氏在备礼之余特特打发人问了四姑娘预备何物,知是一个络子,虽简薄些,胜在是小人儿亲手所制,也是一片拳拳孝心,十分得过,便点了头。
姚氏虽然疏心大意,好在她房中的艾妈妈是个精细能干人,唯恐万姨娘弄些小巧,将礼物亲自看过,见上头珠玉穷酸简薄,连忙禀明姚氏,开了库寻了六颗浑圆无瑕的珍珠换过,又另寻了一个白玉葫芦缀着。
姚氏本觉无可无不可,横竖万姨娘送的礼便是得了脸,也不是她自家受益,经由艾妈妈点破,才明白过来:“太太想着,若老太太瞧见四姑娘送的络子上玉珠儿都凑不成双,还当是太太克扣了四姑娘房中的份例,亲戚们也只当是您不慈,嫡出的姑娘穿金戴玉,庶出的姑娘却拱肩缩背的,岂非不成体统?”
经由艾妈妈提点,姚氏非但出了那络子上的珠玉,裁夏衣的时候还特意吩咐了针线上人,替娟姐儿裁了几身颜色鲜亮的新衣,连着万姨娘也得了几件体面的出客衣裳,预备着寿宴上穿。
这一日恰逢休沐,天气和暖,娉姐儿与婷姐儿在水天阁刺绣,那幅《福寿千秋图》已经只余下最末一片远山未及绣完。姊妹二人一道待在婷姐儿的绣房里,一个排线配色,一个拈针动线,正绣到紧要处,却听丫鬟来报,道是表姑娘来了。
殷家虽有好几房姻亲,表兄弟姊妹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往来得最勤的自是客居此地的谢握瑜,故而不冠姓氏行第的“表姑娘”也成了她专属的代称。
谢握瑜与花老太太虽无直接的血缘关系,但身为余氏的外甥女,也算是近亲,况且她在宁国公府借馆读书,花老太太的生辰客人名册里自有她的一席之地。故而今日趁着休沐,她便由松哥儿相陪,出门去店铺中取她预订的礼物。
也不知是路上知晓了什么,欢喜无限,回到宁国公府,衣裳也来不及换,便兴兴头头往西府来寻娉姐儿等人,进来欢欢喜喜说了两句,便见娉姐儿姊妹二人脸上也露出了别无二致的笑容,竟放下手头的绣活,同谢握瑜一道说说笑笑往东府去了。
走到春晖堂,可巧见到姚氏身边的东山,见姑娘们过来,东山笑着见礼:“太太正命奴婢去寻姑娘们呢,可巧姑娘们来了,可是知道喜信了?”娉姐儿笑着点头,东山又道:“姑娘们消息好生灵通,快请进去吧,太太们都在,正说得热闹呢。”
进得堂内,果见花老太太、余氏、姚氏都在,正凑在一处说笑。松哥儿今日陪同谢握瑜一道,是同时知道的消息,此时也在场,肖似乃父的严肃面容上满是笑意,露出几分与年纪相符的少年意气来。
娉姐儿一脸惊喜地问余氏:“大伯母,大姐姐真个有了喜信了?”余氏含笑颔首,娉姐儿便道:“那我们岂不是要当姨姨了?”语毕和婷姐儿相视而笑。
细论起来,这原也不是娉姐儿与婷姐儿头一回升到“姨”辈,先前安成公主诞下杨府长男时,娉姐儿等人已经有幸尝过一会当长辈的滋味了。只是这一回又与安成产育时不同,一来论亲疏,异姓的姑表姊妹总比同姓的堂姊妹要远一层;二来论关系,娉姐儿与婷姐儿一年到头与安成厮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桃姐儿出阁之前,姐妹之间可是时常相伴相见的。
姚氏也笑道:“听说已有三个月了?这孩子,竟也不早些告诉家里。”余氏便道:“听说是良乡那边有些人家的规矩,头生子要在三个月后,胎坐稳了才知会亲戚,怕小娃娃脾气大,被大人说破就不来托生了。”
非但良乡,许多地界都有这样的说头,姚氏也不以为异常,点了点头便道:“桃姐儿嫁过去且还未满一年呢,可见是个有福气的。”余氏笑道:“也是姑爷爱重,听亲家母说,亲家老爷原本预备着让姑爷往南京去,在南直隶的国子监供职,那边熬起资历来且比北直隶这边更快些,说不得此刻已经是司业了,也不必在九品的‘学正’上打磨。不过若是如此,便难两全:要么留桃姐儿在良乡替夫尽孝,姑爷身边便少了个知疼知热的人服侍;要么桃姐儿随姑爷一道赴任,亲家母跟前就只余下一个年幼的女孩儿,难免孤清。最后还是姑爷说了,就在京中,升迁慢便慢些,横竖他还年轻,一步一步走还更能服众。若非如此就近守着,也没有这样快传出喜信来。”
这一席话倒是姚氏闻所未闻的,听了颇觉新奇:“竟还有这样一个抉择?姑爷这样说了,亲家老爷便肯了?”
姚氏的言下之意是,吕铸舍了快捷的青云路而选了伴着美娇娘,吕老爷与吕太太竟没斥责儿子胸无大志?
这问题虽不十分中听,却也很现实,余氏也知道姚氏的性子,嘴虽快了些,人却不坏,便也不以为忤,笑道:“当着咱们家的人,他们自无微词;至于桃姐儿,你这做婶母的也知道,惯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也不会多提。”还有余下半句余氏没有言尽:便是吕家人将吕铸的选择迁怒到桃姐儿头上,怪她不督促夫君上进,桃姐儿也不是好拿捏的。
余氏私底下揣度着,微词怕也不是没有,那吕太太吴氏虽则殷勤客气,却不像个爽利干脆的性子,时常话里套着话的。吕铸作此选择,只怕吴氏不会认为儿子是想在她膝下尽孝,只觉得是被儿媳妇的温柔乡消磨了斗志。
姚氏满足了好奇心,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合适,便笑着将话岔开了:“瞧我,欢喜坏了,光顾着问这些有的没的,如今既知道桃姐儿有了身子,咱们也该预备些东西去看看她,我这就点了东西来,嫂子瞧着可有什么缺漏的,自管开口。”
余氏笑道:“多谢弟妹盛情,只是也不消得特地去看,横竖母亲的生辰将至,桃姐儿必要回来替她祖母祝寿的,届时趁便将东西捎带走便罢了。”姚氏“嗳唷”一声,道:“可不能这样,桃姐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咱们也要替她作脸,若不专门去探望,吕家还当咱们不重视大姑娘呢。况且亲戚亲戚,走得勤了才是亲戚,嫂子当初将桃姐儿嫁在就近,不就图个常来常往么。”
花老太太也笑着附和道:“老二媳妇说得很是,桃姐儿回来是一码事,咱们去看她是另一码事,一码归一码,可不能省了。”说说笑笑间将事情定下来,又比着当初看望安成的例子,给桃姐儿预备了许多孕妇用得上的补物。娉姐儿等人听闻要去看望怀孕的大姐姐,也欢呼雀跃,各自回去预备东西不提。
是日向许先生延了假期,便一道坐车往良乡去,非但余氏、姚氏、娉姐儿姊妹都去,连松哥儿和谢握瑜也跟着一道,众人见桃姐儿养得气色红润匀净,吴氏客气周到,吕铸也对妻子十分上心,俱都放心下来。
归程时姊妹三人坐在一道,还在津津乐道,娉姐儿托腮笑道:“我瞧大姐姐家里,俨然与安成姐姐十分相似:婆母慈和,夫妻恩爱,再和睦不过了。”婷姐儿点头附和:“是有几分相似,大抵天底下和睦的人家都是如此,咱们家也是一样,祖母慈爱和气,伯母和娘也和睦。”谢握瑜比她们年长些许,所虑亦有不同,红着脸悄悄问道:“你们说,表姐有了身孕,吕家世婶会不会给表姐夫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