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从办公室走出来。
他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老师。拎着公文包,拿着中老年人专用大茶杯,往下一节课上课的教室走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他看见对面过来两个学生。
远远看着是一男一女,离近了才发现都是男生。
高点那个像女生一样留着长头发,头发阴暗地散在脸颊两侧。
但是他整个人又高高瘦瘦的,看起来挺有压迫感,让人不由得疑惑之前怎么就能把他认成了女生。
矮点那个也挺高的,长得白净,眼睛很大,头发有点不服帖地翘起来,跟他脸上什么都不当回事儿一样的表情挺相配的。
他一下就认出来,这个矮点的学生不是关校长儿子吗?
叫关呈明,这学期才转过来的,就在他带的班里。
这个关呈明看着挺刺儿头,对着老师态度倒还不错,跟他对上视线就主动问好:“老师好。”
数学老师连忙和蔼地笑了笑:“诶,呈明啊。”
“你转过来也有一个月了吧?感觉适应的怎么样啊?”他问关呈明。
“挺好的。”
“数学学习方面呢?有困难吗?会不会觉得跟不上?”
“还可以,跟之前学校的进度差不多。”
“那就好。学习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你知道我的办公室吧?就在那边拐角过去……”
一番嘘寒问暖过后,数学老师拎着自己的公文包和大茶杯就要继续往前走,忽然想起来旁边好像还站着个学生,就是跟关呈明一起过来的那个,好像也是他班上的。
没想起来倒还好,想起来了往旁边一看,好家伙,这么大个人他刚才愣是没看见,老眼昏花了一样。
再一回忆,刚才关呈明跟他打招呼,这个学生好像也跟着说了一句老师好,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完全没听见。
看着这么个大高个,怎么这么没存在感??
本着对学生一视同仁的教育理念,他凑过去,决定象征性也问问这个学生,学习上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之类的。
结果一张嘴他就卡了壳。
存在感太低忘记名字叫什么了!
但是他确定班上是有这么一号人,毕竟这么高,还特立独行留着长头发,想不给人留下印象也难。
可是名字??就是名字想不起来了!
他在脑子里苦苦搜刮了好一会儿,只记得好像是叫什么云的。
张云?
好像是!反正就是什么云!
那就张云吧!
他咧嘴一笑掩饰刚刚尴尬的沉默:“那个,张云同学啊……”
旁边传来很轻的一声笑。
数学老师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还是记错了名字。
他暗暗叫苦,早知道刚才就把这个存在感低出地心的学生无视掉就好了,干嘛非得搞什么一视同仁的教育理念?
尴尬地去看那个学生,却发现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站在原地。
反而他旁边的关呈明,嘴角微微勾着看起来就很愉悦。
刚刚发笑的原来是这个关呈明?
关呈明注意到他看过来,咳了一下,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没什么老师,您继续。”
他看着是一脸正色,眼神却透出不易察觉的狡黠。
数学老师也摸不准,但都把人叫住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下去。
问的也就是刚才问过关呈明的问题,挨个儿又对这个学生问了一遍。
好在这个学生看着也不太在意的样子,很礼貌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这茬总算过去了。
全都问完了,两个学生对着他道别,他擦了擦额角渗出来的汗,抽搐着嘴角往前走。
边走脑子里还在搜寻这个学生的名字,从公文包里掏出花名册一看……
果然是叫错了!
人家叫云树!云居然是作为姓!
这么好听的名字,本人也太没存在感了吧!!透明人一样!
跟这个关呈明能玩到一起也是挺神奇的。
*
“章鱼。”关呈明说。
云树本来好好地往前走,听见他莫名其妙蹦出这么两个字,扭脸看着他。
“那个老师不是这么叫你吗?”关呈明说。
“他说的是张云。”云树纠正他。
“听起来就是章鱼啊。”
“别说,”他盯着云树看了看,“你这头发散下来,是有章鱼的感觉。”
云树把头发拢起来,用前几天刚拿到的头绳扎上了。
关呈明还是盯着他:“猫咪。”
“顶着猫咪的章鱼。”
“做成拼贴画吧?”关呈明挺有兴致地向他建议,“顶着猫咪的章鱼……这个听起来不是挺有意思的?”
“不。”云树说。
“为什么?”
“猫是吃鱼的,章鱼也是鱼,猫把章鱼吃掉了,章鱼不愿意把猫顶头上。”
“歪理!鲨鱼也是鱼,猫吃鲨鱼吗?”
两个人争论着走远了。
……
*
关呈明打游戏的时候,路过一片雪山。
他在雪山脚下捡到很多小冰叶子,捡着捡着,发现自己好像无意间触发了支线剧情……
……
在这座终年积雪的雪山山巅,有一只神秘的雪山巨兽。
很多人爬上这座山,就是为了一睹其真容。
可是光是攀上这座终年积雪的高山还不够。巨兽是透明的,只有真正的勇士能看见它的身影。
其他人即使就站在它面前,近在咫尺,也不能看见分毫。
玩家当然就是真正的勇士,但是在爬上那座山之前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需要玩家不断探索……
什么啊整这么神秘。
关呈明觉得很好奇,这几天在雪山脚下绕来绕去,一直试着爬,但是一直爬不上去,甚至连第一层都爬不上去。
不仅仅是因为雪山地区本身的恶劣环境,还有超乎他想象之多的怪物要打,而且都是雪山地区限定,真是麻烦得要死。
但是麻烦得要死关呈明还是往上爬,一边嫌弃一边还在往上爬。
……怎么回事,总感觉这经历非常熟悉。关呈明皱着眉头想。
*
云树在接电话。
电话里的女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歇斯底里。
他随意地把手机搁在桌子一角,继续构思昨天接到的一个新订单。
他也不是完全无视电话里的声音,从各种咒天骂地污言秽语中,他剥离出来了一些有用信息。
听起来她好像辞职了。
辞职不仅是因为腰椎间盘突出,还有工作压力大,睡眠不好。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哥哥,也就是云树的舅舅要辞职了。
舅舅跟大老板关系不和,如果辞职,她当然也可以继续在那里做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但是三年五年后,肯定会被调到不好的部门。
所以今天份的歇斯底里中还带着一点绝望的狂躁。
即将失业的,绝望的狂躁。
她现在是最缺钱的时候,针对前夫和儿子的情绪发泄也是最不遗余力的。
发泄进行到后半段,除了哭声和骂声以外,话筒里还传出来一种什么东西撞击地面的闷响。
一开始还很难辨别出这是什么动静,但是很快,从女人狂躁的哭嚎声里,云树得到了答案。
“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啊云松远!求求你了云松远我给你磕头!还有儿子……儿子,妈妈给你磕头啊!你听到了吗小树,听到了吗!你救救我,救救妈妈……你放过我吧放过妈妈吧好不好……”
接着是清脆的声音。她开始扇自己耳光。
然后又是一连串闷响,但跟之前不一样,听起来更像是拿头撞墙之类的。
这是她博取别人同情的方式。
以前只是用在云松远身上,自从打不通云松远的电话之后,也用在了云树身上。
云树听着话筒里哀求声咒骂声扇耳光和撞墙的声音乱成一团,脑子里却并没有在想这些东西。
他想到的是他拿到手里的第一把刀。
那把家里的水果刀。
他脑海里都是划破康乃馨花瓣的手感。
他感到无比镇静。
他拿着叶子的手抽动了一下,收纳册被碰掉在地上,里面掉出来一个白白的东西。
是一朵橘子花瓣。
上面有一点不显眼的血迹。
他弯下腰把橘子花瓣轻轻捡起来,花瓣特有的细腻触感摩擦着指腹。
他的心里忽然又感到无比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