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记布庄侧门外是条幽静的巷子,沈韫珠同尉迟珠顺着外墙往深处走去。
而就在方才分开之前,布庄掌柜匆匆道出了几个商铺的名号,又抬手指了个方向。
没想到对方会在这般情况下,还记得她方才的那个问题。
沈韫珠感激的向对方道了谢。
“阿姐,可是沈直发现我跑出来了?”路上,沈韫珠稍一思索便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尉迟珠侧脸看着她,表情凝重的点头,解释道:“今晨你才出门没多久,星摇便慌里慌张地跑来找我,说是沈直带着史泊去了别院。”
沈韫珠瞳孔一缩,不禁抓住了尉迟珠的手,紧张地问:“我阿娘她们现下如何?”
尉迟珠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却悄悄克制着自己心底的情绪,生怕流露到脸上而让三妹先乱了阵脚。
她放轻声音道:“星摇让我转告你,别院那边暂时无碍,沈直没从她们嘴里问出你的下落,虽然大动肝火,但他着急哄那兴致被败坏的史泊,恐怕在找到你之前,他根本没有心思去追究别的。”
饶是如此,沈韫珠仍心中惴惴,想尽快赶回秀宁坊亲眼看看阿娘她们的状况。可是她又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绝不能逞一时意气,辜负了大家对她的期望。
只听尉迟珠继续说道:“幸而我赶来的及时,方才我就在布庄旁边的成衣铺,沈直恐怕早就忘了我,他的人自然也都不认得我,所以我故意向他们透露你的行踪,将他们引去了别处。”
“阿姐。”沈韫珠感受到二姐姐在提到沈直时那不自觉流露出的阴翳情绪,哪怕转瞬即逝,也让她足够心疼。
沈直的可恨岂止是不将女儿们当人看,他甚至在利用她们达成目的以后,就能轻而易举将她们从记忆中抹杀。
而那些之所以能被他带来虞都养着的家眷,不过是一只只还未养成的蛊。
二姐姐的命运与大姐姐何其相似,她曾一度以为,二姐姐怕是也很难活下来了。
可是直到三年前她在虞都意外与二姐姐相遇,她才知自己是多么渴望亲眼看到她还活着。
就在那一刻她单薄的肩上好似又多了一重责任,可她却因此而感到了兴奋与满足。
“三妹,别院那边有我,你千万不能回去。”尉迟珠突然重重地在她手上捏了一把,语气里含着深深的恐惧。
沈韫珠蓦然回过神,迟疑了一瞬方才领会到对方话中的深意。
沈直在这种时候将史泊带去别院,那龌龊不堪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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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市内的巷道纵横交错,沈韫珠二人在里面弯弯绕绕走的十分艰难。
虽然那些打手已被尉迟珠引去了坊市外,可她们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那些打手并非傻子,只要他们意识到自己受骗了,定会再折返回来。
然而沈韫珠却道:“阿姐,那些人不一定会反应这么快,且就算他们有所怀疑,只要没有看到你和我待在一起,就不会牵连到你。”说话间,她们停在一处偏僻的巷口,“不然,我们分开……”
“那里有人。”巷子尽头突然响起男人的喝声,下一刻凌乱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沈韫珠心头一惊,只匆匆往那边瞥了一眼,便立即拉着尉迟珠的手腕钻入旁边的巷道。
呼呼风声擦着耳郭,杂乱的脚步声紧随其后,伴随着高亢的叫嚣,她们跑地力尽神危,鼻腔里呼出的气都夹着丝丝缕缕腥甜的铁锈味儿。
不知闷头往前跑了多久,直到尉迟珠终于有些支撑不住,膝弯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沈韫珠被她带着往前趔趄两步,眼疾手快地将人抱住。
身后已看不到那群人,但脚步声仍在逼近。
尉迟珠气喘吁吁地想要挣出沈韫珠的怀抱,“我、我跑、跑不动了,你、你先……”
沈韫珠飞速观察一遍周围的环境,倏地瞥到不远处有个侧门,不知是哪家商铺的。不敢继续耽搁下去,她一把将尉迟珠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圈着对方的腰身快步走过去。
约莫是连老天爷都不愿成全沈直那样的恶人,那扇侧门竟露着一条缝并未锁上,沈韫珠欣喜地上前推开。不料门后竟站着个年轻姑娘,似乎是正要往外走,三人冷不防照面,一时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打手们的脚步声与叫喊声更近了。
年轻姑娘的表情不禁一凝,沉默地打量着她们,沈韫珠暗暗握紧拳头。
然而片刻后,年轻姑娘突然动了,两步靠过来抬手将侧门严严实实关上又落了栓。
“随我来。”年轻姑娘朝她们点点头,瞧见尉迟珠一直依靠着沈韫珠,以为她受了伤,连忙伸出手来帮忙。
“多谢。”沈韫珠感激地朝年轻姑娘点点头。
对方带着她们穿过后院,从角门步入前面的铺面,又来到二楼靠里的一间厢房。
“此处是供客人休憩试衣的雅间。”年轻姑娘说着又走到窗边,指了指下面,“那里是另一条巷子。”
沈韫珠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她让她们先在此躲着,若实在躲不过,也可跳窗走。
“多谢姑娘成全,只愿我们不会连累到你。”沈韫珠与尉迟珠齐齐向对方行了个大礼。
“二位娘子不必如此,我也是瞧着你们面善就顺手帮个忙。”年轻姑娘忙还上一礼。
恰在此时,原本只隐约能听到来往客人交谈声的楼下大堂,轰然变得吵闹起来,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客人们的惊叫声,听得沈韫珠三人皆提起一口气来。
须臾间,沈韫珠转身来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往下观望。却见几步之外正徘徊着一个魁梧的男人,看衣着是沈直的人。
尉迟珠见她呼吸一滞,继而又悄声关了窗,便知底下也有人守着。
这时,楼下骤然响起一道粗犷洪亮的男声:“你们是什么人?非兵非官的,竟敢强闯我们罗裳坊闹事,以为我罗某人是吃素的?”
“是我们老板。”闻声年轻姑娘缓缓松口气,对沈韫珠二人笑了笑,安抚道:“你们放心,老板他一向嫉恶如仇,绝不会任由那些人在店里撒野。”
“是我们连累了你们,抱歉。今日贵店的损失,我们定如数赔偿。”沈韫珠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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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一刻钟前,罗亭君将将清点完库房里剩余的布料,正盘算着再补多少货时,前头店里忽然传来穿云裂石般的喧哗声。他一刻不敢多停,抬脚急奔过去。
途中刚巧遇上跑来报信儿的伙计,方知他们好好开着店,不知是谁家的下人凶神恶煞地闯进来,张口就让他们交出人,否则就砸了他们的铺子。
罗亭君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来闹事的人,如山般威武的身躯往那些打手们面前一横,顿时投下大片威慑般的阴影。
他比那里面块头最大的打手还要高出一头,手臂上鼓鼓囊囊的似稍微动一下就能撑破衣袖,吼一声便能震动旁边的桌椅。
面对这样一个人,打手们面面相觑片刻,继而彼此交换着鼓动的眼神,最终仗着人多势众重新嚣张起来。
主子要求他们不能声张三娘子的身份,不能让三娘子破相,还要在入夜前务必将人带回去,否则不只是他们就连他们的家人也会跟着遭殃。
双方僵持片刻,打手们便要继续强闯搜人,罗亭君却是个极为护短之人,不管是他手底下的人还是铺子,都不是这些人能随意动的。
罗亭君冷哼一声,抬起手一拳捶倒一个,又扔出去一个,不防备被绕后的一个打手重击上背脊。然而他却只是往前趔趄一步,转手就拎起那人的衣领,将人勒的满面通红,眼见着就要喘不上气来,当才一脚将人狠狠踹出店门。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转身,身后便响起一阵惊叫声,是方才没来得及跑掉只能躲到柜台后的伙计。
“你、再敢动一下,我就抹了他的脖子。”
罗亭君看着那把架在自家伙计脖子上的匕首,表情比刀锋还冷,身体却僵在了原地。
同时,楼上的沈韫珠一直凝神听着下面的动静。她想,既然跳不了窗,那再继续这样躲着只会牵连更多的人。
“阿姐,我得下去帮忙。”沈韫珠回头看向桌边的二人,语速极快地嘱咐道:“我想了下,与其躲着他们,不如直接将人打跑。你们待会儿听着楼下的动静,只要察觉情形不对,马上想办法趁乱先跑。”
说罢,也不等二人的反应,身手利落地闪身出门。
她刻意在楼上绕了一圈,选了个离那间厢房最远的位置,屈膝跃上栏杆飞身而下。
就在身体下坠的同时,她单手抓住旁边木柱上略微靠下挂着的彩绸,借力稍稍缓住下坠的速度。
只听刺啦一声,彩绸撕裂,摇摇欲坠。
沈韫珠立即松手,她估算过高度,深知自己跳下来时只需一点点借力,就能安然无恙落地。
而她找了个极好的位置,只须臾间双脚便稳稳落到柜台上,紧挨着柜台的打手登时被惊动,下意识回头看去。
“啊……”
惨烈地嘶喊声立即响彻整个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