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沈姑娘这般不辞劳苦,定是想早日抓到凶手,还修德坊一个安宁。”卫琢抬头看看天色,无奈提醒道:“但卫某深觉,此时此刻更该回到家中,尝一尝金婶做的偃月馄饨。”
听到后面四个字,沈韫珠脑海里忽而蹦出昨夜那碗热乎乎的汤饼,汤头极鲜美,饼也有嚼头。
思及此,沈韫珠唇齿间忽而一湿,鼻尖放佛都萦绕着食物的香气,腹中也变得空荡荡起来。
再有两个时辰天色便要彻底暗沉下来,到时各坊闭门落钥,进入宵禁时刻。而从嘉南县的修德坊回到归元县的秀宁坊,就算是骑马也需近一个时辰。
的确需要抓紧时间了。
“早上那匹马算我赁卫郎君的,卫郎君可先行回去。”沈韫珠默默估算了下自己的脚程,解释道:“还剩最后一名受害的姑娘,我想今日将这些人见完。”
卫琢并没有马上应声,亦没有要离去的迹象,只静静看了沈韫珠须臾,继而才似无计可施般叹息道:“卫某是神雀卫派来襄助沈姑娘的,不论何时何地,自当舍命陪君子。”
沈韫珠总觉得他刚才那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他似乎一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她,约莫这也是神雀卫派给他的任务吧。
二人未再多言,直接去到受害者葛萤秋的家中。
然而,葛家的门被他们敲了许久,也没有听到里面有任何动静。
“你们是来找葛家人的?”这时,隔壁的大门却先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瘦削的老者定定望着他们。
沈韫珠朝对方见上一礼,问道:“老丈可知葛家人去哪儿了?何时能回?”
闻言老者摇摇头,满面感慨地叹道:“他家闺女出了事,约莫半个月以前就举家搬走了,怕是不会再回了。”
沈韫珠心里咯噔一下,惊愕地看了卫琢一眼。
难道又死一个?
“敢问老丈,葛家小娘子出了何事?”沈韫珠脸上无意识地流露出些紧迫感。
老者却神色一顿,放佛这时才想起询问眼前二人的身份,谨慎追问道:“你们是葛家的什么人?寻他们作甚?”
沈韫珠与卫琢对视一眼后,便向老丈道出身份和来意。
老者又细细将他们打量一番,神情不禁变得更加复杂,再开口时语气竟含着几分迫切道:“原来这案子还在查着,好,好啊。官爷,你们可要快些抓到那恶人,莫让他再去害人了。你们有所不知,葛丫头自遇到那事以后,再不似从前的活泼伶俐了。老朽就隔墙听着,葛家母女整日整日的哭,家中无一日安宁,后来倒是不哭了,但两个人全都病倒了。”
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话到此处老者忍不住咳嗽几声,缓了缓气息才继续道:“葛大郎是既心疼又愤恨,可他无权无势没法子给女儿报仇。我去他家里看过几次,葛丫头整个人都痴了,身边一刻都离不得人。葛娘子拖着病体照料她,可葛丫头疯起来谁都拦不住,竟将她阿娘的腿给打伤了。”
说到这里,老者又忍不住暗自唏嘘半晌。
沈韫珠却忍不住暗自松口气,庆幸葛萤秋还活着。
只是又与那老丈攀谈许久,也未能从他口中得知葛家人的下落,葛大郎只在临走前同老者说过,葛萤秋害怕见到这里的一草一木,再继续待下去,他担心女儿要寻短见,所以只能带着妻女到外地去投奔亲戚。
华灯初上,半个时辰后就要宵禁,路边摊贩们皆推车挑担往家里赶,鳞次栉比的商铺也陆续打烊,只留下一盏门头上悬着的灯笼。
沈韫珠骑马徐徐行过灯火点点的秀宁坊坊市,又往前穿过两条街,眼见前方就要到金婶家的巷子,于是勒马停下。
“怎么停了?”卫琢打马上前。
沈韫珠翻身下马,抬手递过缰绳道:“多谢。”
卫琢知晓她这是不打算随自己去金婶家了,于是惋惜道:“看来沈姑娘今夜是没有口福了,也罢。这马本就是从神雀卫顺走的,非我所有,你先骑着办案倒也无可非议。”
沈韫珠手里还举着缰绳,闻言面上闪过些许诧异,停顿片刻,于是爽快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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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秀宁坊毗邻的灵康坊,这里拥有归元县最为繁华热闹的风尘场所,令不少文人墨客、商旅显贵趋之若鹜,是以灵康坊并不受宵禁所辖制。
沈韫珠赶在坊门关闭的前一刻进入灵康坊,眼前是络绎不绝的行人,处处可见灯火璀璨。
她顺着热闹明亮的街市,同一众前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们来到樊鹿楼不远处。
她隔着一条街遥遥忘了几眼那个火烛银花的仙山楼阁,转身敲响街边一家脂粉铺子的侧门。
不多时,侧门被一双雪白柔荑打开,门内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不远处那些光影落到她脸上,将那双柳叶眸子衬得愈发妩媚动人。
“二姐姐。”沈韫珠柔声喊她。
尉迟珠眸色一亮,登时露出满脸喜色,急忙将人拉近院子里。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尉迟珠等沈韫珠将马栓好,便上前握了握她的手,不禁操心道:“现已入秋,夜里骤凉,怎的穿着如此单薄,瞧这手都冷透了。还有你这包袱……是沈、沈直……”
话到此处,尉迟珠瞳孔骤然紧缩,她似是猜到了什么,却因此牙关发颤、喉头发紧,艰难地发不出更多声音。
“二姐姐,我在外面奔波一整日滴水未进了,家里可有吃食?”沈韫珠挽上尉迟珠的手臂,在外时总是紧绷着的肩膀松散下来,轻轻靠着对方的手臂,依赖又亲昵。
尉迟珠被她这样一缠,当即就定了定心神,注意力也轻而易举被吸引走。
她本打算先将沈韫珠带去屋里歇着,再去灶间看看有哪些能吃的食材。谁知,沈韫珠非要随她一同来灶间挤着。
“有胡饼,还有醋芹,阿姐我就吃这些了。”沈韫珠手上边翻动着灶间的东西边说道。
尉迟珠拍开她的手,轻斥道:“夜里啃什么饼,在旁看着莫捣乱。”
沈韫珠笑笑,听话地往后退开两步,捡着尉迟珠忙碌的时候,言简意赅解释一遍自己来这里借宿的理由。
不知是否因为被旁的事分了心神,此时的尉迟珠冷静许多,转头盯着沈韫珠的眼睛,幽幽道:“沈直就是个禽兽,你不能听他的。也不要嫁人,你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我们都信你。”
沈韫珠顿感鼻头酸涩,却又强行将那些酸软的情绪压下去,神色如常的点点头,说:“ 沈直除了会谄媚攀附,别无所长,这样的人迟早会遭反噬。”
很快了,待她加入神雀卫,她会亲眼看着沈直跌落深渊。
尉迟珠背对着沈韫珠,眼底情绪渐浓,黑沉沉如深潭,开口时语调却十分冷静:“你只管去做自己的事,姓史那老不死自有阿姐替你去解决。”
沈韫珠心口一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忙道:“我知阿姐心疼我,可我也担心阿姐,所以阿姐只要在这种时候陪陪我就好,不用去做旁的,好吗?那些都不重要。”
咚一声,锋利的刀刃重重砸入砧板。
良久,尉迟珠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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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韫珠从卫琢那里拿到了一页名册,上面记录着修德坊内的所有商铺与作坊。
“没想到有这么多。”沈韫珠轻声感慨一句,眼睛在名录上快速扫视着,最后指了指其中几个,说道:“这些都是辛湘出嫁前去过的铺子,我们就先去这几个地方看看。”
卫琢不置可否。
在去往修德坊的途中,二人又讨论起凶犯的作案手法、动机还有规律。
“五名新娘子的夫家都算得上殷实,饶是如此,宅院最大的也不过两进。成亲当日宾客多,大家都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这种时候,若是混入个生人,需要多久才会被人发现呢?”沈韫珠努力在脑海里演绎着当时的情景。
卫琢说:“这便要看主家的人是否足够眼明心细了。”
“从目前我们了解到情况来看,五家人都未发现成亲当日有任何不妥。”沈韫珠接过他的话头,猜测道:“案卷上记载,她们都曾中过迷药,所以才会丢掉消失那几日的记忆。既如此,倘若当时是她们自己走出去的呢?只是她们都不记得罢了。”
卫琢提醒她,“新娘子都是身着嫁衣消失的,再出现时也仍是那身行头。”
沈韫珠蹙眉,将思绪又拉回到原处,说:“我去看过秦家的新房,两边挨着厢房,离院墙有些距离,且后院没有偏门可进出。”这就意味着,嫌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带走或是送进来都不容易。
“倘若不是新娘子自己走了出去,那嫌犯定然体魄强健且力气极大。”沈韫珠双手拉住缰绳往右一紧,避开路上打闹的孩童,而这一幕却叫她脑中灵光一闪:“不,阿术力气就极大,可他看着却十分单薄。或许嫌犯并不一定是年长的男人,也或许那是个女人。”
卫琢忽然莞儿,却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阿术若是知道你还记得他,定然十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