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韫找老谭前后不到10分钟就出来了,郗若狐疑的看着他:“你有把话讲清楚、事儿交代清楚吗?”
司韫心想,他不就是担心她一个人等久了不耐烦,这才用最短时间交代好所有事情,合着这祖宗是吃鸡蛋吐骨头,故意挑刺?
司韫盯着郗若,嘴角慢慢上扬:“要么您上去再交代一遍?”
郗若脸色略僵,自己找补道:“我只是老寿星拍门,对这事儿太上心了,你别多想,我绝对信任你!”
司韫听着她信口胡诌,没揭穿她,她愿意在自己面前率性闹腾挺好的。
司韫开车到赵倩常逛的服装店,郗若扫了一眼,压根没下车:“义兄说我不适合穿这样的衣服。”
司韫虚心受教:“你义兄会领你上哪儿买衣服?”
郗若拿起司韫手机,唰唰一番操作:“跟导航。”
司韫循着导航开到一处不打眼的门面前,他蹙眉打量片刻:“是这里吗?”
郗若已经推开车门下车了:“嗯。”
司韫随后跟上,进去以后扫视了下,里头装潢低调舒适,但没看到一件衣服,有个衣着得体的女士近前:“郗小姐,今日想看衣服、鞋子还是包包?”
郗若绽颜一笑:“巩姐,都要!”
巩姐也笑起来:“真巧!郗先生昨晚过来为你挑选了一身,你要先试试看吗?”
郗若一点不惊讶,像是这事儿在她预料之中:“义兄送我的?”
巩姐含笑点头:“是,郗先生说是送你的战袍。”
郗若眸中笑意藏都藏不住,招呼司韫道:“走,看看我的战袍如何!”
司韫笑了下,没答话跟了上去。
司韫坐在外间沙发上,巩姐领着郗若进到里间试礼服,司韫这才发现里头装潢并不低调,沙发是真皮的,坐着极舒适,墙上的油画不似赝品,地面铺盖着波斯羊毛地毯,怪道低调奢华,不进来切身感受真不觉得门里有多奢华。
里间门打开,司韫循声看去,只一眼视线便再也挪不动了,郗若穿着墨绿色的锁子甲金属裙,面料极具光泽感,采用了紧身设计,宛如量身定制般,展现她的完美比例。
礼服上身低胸露肩设计,以同色系系带缀接,性感迷人,步履间裙摆尽显动态美感,搭配同色系高跟鞋,以及七玉石渐变绿耳环和右小指的幽绿戒指,衬得她白皙的肌肤宛若冰肌雪肤。
郗若下颌略扬:“司韫,我的战袍如何?”
司韫被她的声音唤回了神思:“挺不错的。”
何止挺不错,穿这身参加派对绝对是全场焦点,而他不希望太多目光投注在郗若身上,但他尚没资格说出心里话。
郗若脸上得色尽显:“我也觉得挺不错的!”
巩姐眸中既有欣赏又有欣慰:“这礼服我设计时也预料不到呈现的效果这般完美!跟你简直相得益彰,昨晚郗先生说腰部收紧寸许,我连夜缝改,还怕收太紧了,如今看来正正好!”
郗若信口道:“听义兄的准没错!”
司韫手指微蜷了下,俄顷坐回沙发上。
郗若心情愉悦地坐在副驾位哼着歌儿,司韫想起适才她试礼服时的情景:“郗若,你耳环颜色褪色了?”
提及耳环,郗若心情更舒畅了:“上回送缚地魂老顾到阎爷下头,耳环就常常褪色,整体比早先浅谈了些。”
司韫忍不住瞟她一眼:“耳环颜色淡化,你为什么反而心情更好?”在大坑村的密林时如此,如今亦然。
郗若微眯着眼斟酌该如何解释,才能令司韫理解她的感受,突然她抽出张纸巾捣鼓半天,最后啪的一下,把手里被她拍扁的纸巾片送伸到司韫面前,司韫蹙眉看了片刻,转头看向郗若,示意她继续。
郗若收回手,又捣鼓了一阵,方才的纸巾片俨然成了一只小纸鹤,她捏着小纸鹤展示给司韫看:“你们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我看到的世界是刚才那坨被拍扁的纸片。”
司韫没能明白郗若的意思:“你意思是我们看到的世界是立体的,而你看到的世界是平面的?”
郗若皱眉,果然这说法他理解不了,她把小纸鹤揉成一团:“不是看到的世界不同,准确来讲,是感受到的世界不同,你们感受到的世界是色彩缤纷的,而我感受到的世界只有黑白灰。”
司韫不懂“感受到的世界只有黑白灰”是什么感受,难道她患有黑白色盲?
不待司韫发问,郗若继续解释:“我能看到所有色彩,但感受不了,我看到红色,没有兴奋热情的感受,看到灰色也不觉得沮丧,所有颜色的感受都是一样的,换而言之,我对这个世界无感,我没有所谓的七情,亦即喜、怒、忧、思、悲、恐、惊。”
司韫着实无法理解一个人怎可能毫无感受?他似乎明白她为何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了:“你……从来没有任何感受吗?”
郗若闻言愣怔了好一会儿,末了颇为落寞地摇了摇头:“有过,但现在没有了,那感觉就像是……”她蹙眉想了想,接着说,“你原来能看得见,突然瞎了,你原来能听得见,突然聋了,你原来吃惯山珍海味,突然某日以后,只能啃馒头、饮清水,一日两日没什么,久而久之,人就像是……麻木了。我明明知道对每件事、每个人该有什么感受,但我感受不了,或者说,压根没感受。”
司韫有点反应不过来,余光扫到郗若落寞孤寂的神情,心脏猛地抽搐了下,他只消设想,便知道那感受指定无比折磨人,明明有过爱恨,尝过甜苦,突然被活生生剥离,从此被迫古井无波,那种迫切想感受却无法感受的痛苦……是了,她连痛苦都没有,她就像是困兽,被困在一具冰冷的躯壳里。
司韫觉得心里鼓胀胀的难受,他以为她被郗毓娇宠着,指定连痛苦的轮廓都挨不着,原来她的痛苦,只能她独自承受,恐怕连倾诉都没人愿意相信吧?所有人都不理解她,得不到她的回应纷纷远离,所以她才会这般冷冰冰的,这或许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既然最终还是会离开,索性一开始就别靠近。
司韫勉力平复心绪,故作轻松问:“你们跟巩姐很稔熟?”
提起巩姐,郗若脸色稍霁:“我帮巩姐捉过鬼!”
那是郗若17岁时,她那会儿在校内没朋友,总喜欢在自己地头瞎转悠,不是因为尽忠职守,也不是为了保障自己地头百姓的安全,纯粹是无聊,轧马路罢了。
某日她经过巩姐店铺,走着走着,突然察觉有道视线落在她背后,每每循感觉回望过去,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屡次三番,郗若怒了,她使用沁灵,终于看到了躲在墙角窥觑她的鬼魂。
郗若推门进店,里头没人,她径直走向鬼魂,那是个70来岁的老头,穿一身寿衣,是最为素简的三件套,郗若心想:这老头家里指定很穷,可他也不能在人店里躲着不到阎爷跟前报到啊!
郗若近前上手就捉,那老头成了鬼魂,速度可不是郗若可以比拟的,他嗖的一下掠到另一处,郗若扑过去再捉,他又嗖的一下闪到别处,没多久,郗若就累得气喘吁吁,老头是鬼魂不会累,他背着双手笑眯眯地看着郗若,郗若气不打一处来,轻声叫唤:“江炽,江炽!快出来,捉住他!江炽!”
叫唤半天,江炽的影儿都没见着,郗若没法儿,惟有再度亲自上阵。
司韫忍不住问:“江炽不是挺听你的?”
郗若失笑:“那是我18岁生日以后的事儿,在那之前,他可不听我的,爱什么时候出现就什么时候出现,不过呢,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好几回我跟人动手,即将落下风挨揍时,他准立即出现,把对方揍趴下,但他不让我多管闲事,像我遭遇老头这事儿,他就不许我插手,否则我怎么唤他都不会搭理我。”
郗若继续与老头玩追逐游戏,确切地说,是郗若被老头耍着玩儿,突然有人自里间开门出来,郗若顿时改追逐为踱步,喘着气说:“您好,我来……买东西。”
巩姐眼瞅着这小姑娘独自在店里跑,听到她出来又及时收住步子改为走路,觉得莫名其妙,听得小姑娘说是来买东西的,巩姐只好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这店面我刚租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店,暂时没东西卖。”
郗若没丝毫局促:“这样啊,既然没东西卖,那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好了。”
巩姐匪夷所思,这姑娘……怕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郗若几步上前,打量巩姐片晌后问:“最近你是不是老觉得很累,怎么睡也睡不饱?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啊!”
巩姐觉得这小姑娘很古怪,脸上冷冰冰的却说出关心她的话,但也许是她独自一人无人可倾诉,又或是她久没被人关心,总之她如实道:“自打租下这店面搬进来以后,我就一直睡不好,从前睡8小时就精神饱满,现在睡16小时还是累得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郗若却是了然,她笑嘻嘻的问:“你有线香吗?”
巩姐有熏香的习惯,点头道:“有。”
郗若扫了眼老头,笑着说:“那烦请你给我准备三柱香,香炉,打火机,然后你到里间歇会儿,听到开门声再出来。”
巩姐虽不知所以,还是依言一一照办,进里间时她回头微皱眉头看着郗若,郗若冲她笑笑,挥手示意她进去,巩姐抿着嘴唇进入里间带上房门。
郗若冷笑着燃着一柱香,她就盘坐在香炉边上,坐等鱼儿上钩,不,是坐等老头吃香,她就不信老头这新鬼能耐得住诱惑!
果然线香燃了不到三分之一,老头就如身上爬满跳蚤似的,浑身难受,他无法自控地飘向线香,突然他双手死死捂住口鼻,终于停住没再继续飘过来。
郗若不慌不忙燃着第二柱线香,老头捂住口鼻都不管用了,他再度飘向线香,突然他口中喃喃低语,竟再次止住。
郗若冷哼,心道:小样儿,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郗若悠哉游哉燃着第三柱线香,这三柱线香对老头的诱惑,相当于毒品于瘾君子的诱惑,没哪个新鬼能熬得住。
老头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响,郗若模模糊糊听见他不断叫唤:“老婆子、老婆子啊,我受不了了,老婆子啊!受不了……老婆子……”
郗若乘着老头难受至极之际,飞身扑过去捉住了他,老头颓然地边拼命吸线香烟雾,边哀哀叹气。
巩姐听到开门声立刻拽开里间的门,外间已空空如也,哪还有小姑娘的身影。
老头认为郗若定会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他逃也逃不了,斗也斗不过,惟有认命。
谁成想郗若把他领回了她的家里,关门的同时放开了他:“老头,别试图逃跑,这里布设了阵法,你要是逃跑,轻则缺少一魂两魄,永世不得投胎,重则魂飞魄散,你自个儿掂量掂量。”
司韫奇道:“你家里还有这阵法?那先前你昏睡时怎还要人守护?”
郗若咯咯笑起来:“所以就是没有啊!那是坑老头这些新鬼的,要是老鬼就不管用了。”
司韫挺好奇的:“老头曾尝试逃跑吗?”
郗若挑眉:“他敢!?他心里放不下他的老婆子,不会冒险的。”
老头蜷缩着身子坐在沙发角落,郗若跷着二郎腿居高临下盯着老头,也不说话,老头被她看得胆寒,忍不住越缩越小。
郗若觉得施的威压差不多了:“说说看吧,逗留在人家店面,影响人休息,目的是什么?”
老头听完险些蹦起来:“那是我的房子!我只是想吓跑她,拿回我的房子,房子没了,老婆子没处住了啊!”
郗若不露声色:“房子是她租的,怎成你的了?”
老头登时气得七窍生烟:“都是那不肖子,他好赌,赌得妻离子散,还打我房子的主意,他把老婆子从房子里赶出去喽,欠债抵押了房子,债没还上,这不就被租出去了嘛,唉!”
郗若懂了:“你这事不该牵扯到无辜的人,人家租那房子也是付了真金白银的,你这……”
老头苦着脸垂下头,郗若不好再训他了,她叹了口气:“你知道你老婆子被送到哪儿去了吗?”
老头眼皮略掀,打量郗若神情,郗若又好气又好笑:“我接她回我家里,我照顾她,你给我乖乖到阎爷跟前报到,不然以你这丁点儿灵气,熬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