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司韫背朝郗若贴近床沿侧身睡觉,他总想起江炽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曾经以为他和赵倩必将如此,到底哪里变了?什么时候变的?
次日大早,郗若起床时司韫已不在房里了,她换好衣服下楼,司韫正坐在饭桌旁和郑村长吃着早饭,是昨晚剩余的猪头炖土豆青菜粉丝,回锅添了些粉丝当早饭。
郑村长忙招呼她:“小郗,快来吃早饭,给你留着咧!”
郗若接过郑村长为她盛的粉丝,坐在司韫旁边,司韫只顾低头吃早饭,没跟她打招呼,郗若瞅了他几眼,觉得他今日怪怪的。
两人又到笪奶奶家买了两只鸡,得了昨日的经验教训,今日两人准备充分,顺走了郑村长束之高阁的小菜刀,有两处豁口,锈蚀了几处,但不影响使用,司韫捡了块山石磨刀,几分钟后指腹刮试刀锋,足以宰鸡了。
郗若站得稍远些,以目光参与宰鸡行动,有了趁手的工具,今日宰鸡、烤鸡仅花了不到两小时,郗若感慨:“司韫,你宰鸡上手真快,回去以后你可以考虑一下接私活,专职为人宰鸡。”
司韫瞥她一眼,没接话,眼里明摆着是关爱的眼神,他……他拿她当智商低下?
郗若冷哼,过了会儿又忍不住凑上去,不问清楚不安心:“司韫,你和赵倩今年会结婚吗?”
司韫身体僵了下,并没有直接回答:“有个说法,一生谈三次恋爱:一次懵懂,一次刻骨,一次一生。我虽不认同每个人都该谈三次恋爱,但有时候第一次遇上的人,并不一定是最合适的人。”
郗若蹙眉思索片刻,很坚定地说:“如果不合适,就不应该谈恋爱。”
司韫有些头疼,江炽归结得不错,她真是被小说荼毒得彻底:“郗若,合不合适得相处过后才能确定,距离会美化一切,就像我们仰望月亮,也见不着它表面的坑洼,不是吗?”
郗若觉得他的话在理,正要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对不对!”
司韫太阳穴突突跳着疼,这祖宗又觉得哪里不对了?
郗若很认真的分析:“现代人发展成情侣以前,不都是以朋友之名处着吗?既然朋友相处觉得合适才成为情侣,怎么又不合适了呢?”
司韫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末了反问:“郗若,你……没恋爱过吧?”
郗若眼眸低垂,不自觉抬手摩挲耳环上的宝石,司韫扫了一眼,旋即挪开视线,过了很久,郗若才说:“以现代的说法,我有过未婚夫。”
司韫攥树枝的手收紧了些:“有过?”
郗若不欲多谈:“嗯,后来他死了。”
司韫打量她的神情,可不像是失去未婚夫后的怅然悲惋,倒更像是陷入纠葛无法挣脱的惶然。
司韫识趣地未再追问,郗若突然紧走几步,俯身查看片刻:“司韫,昨日的烤鸡还在,就是被小动物啃了小半。”
司韫快步上前,昨日的烤鸡一分为四,共有八块,这是鸡翅膀那块,鸡骨头完好无缺,只是鸡皮肉被啃食了,绝非大型野兽啃的,大略是山鼠、白鼬之类。
两人边把今日的烤鸡投放,边查看昨日的烤鸡情况,结果不尽如人意。
下午3点不到,郑村长便看到他们回来了,忙迎上来关心道:“拍摄不顺利?”
郗若蔫头耷脑、垂头丧气的,只差没在脸上刻着白跑一趟、一无所获、生人勿近了。
司韫攥了下郗若的手:“小郗太苛求完美,今日拍的路线总欠了点意思,第四次拍摄终于来感觉了,才开始两只母鸡又跑了,这不就独自生闷气了。”
郗若扯出一抹笑意:“嗯,这回拍几天了,总拍不出我想要的效果,有点急躁了。”
郑村长欷歔:“林子大着呢,你们这进进出出也只在边缘徘徊,想寻到凶险的山道不容易啊!”
一言惊醒梦中人,郗若满脸笑意:“郑村长,我们计划在密林待个两三天,拍出符合我期望的片子才下山,你能帮忙准备些食物、帐篷,以及六只大母鸡不?”
司韫插话:“帐篷我车上有,其余的烦请郑村长帮忙准备,钱我可以先付。”
郑村长犹豫了半天,劝他们说:“尽量别在山里头过夜,里头凶险得很,村里人从不进山上过夜,你们别不相信,老顾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郗若笑嘻嘻说:“我们做探险旅游直播的,就爱拍能令人惊心动魂的片子,这种的流量才高。”
郑村长摇头叹息,不再多劝,默默为他们准备吃食去了。
郗若随着司韫到车上取帐篷,司韫启开后备箱,里头除了有帐篷,还有几只毛茸茸的粉猪玩具,女士凉鞋,甚至有情侣运动套装,郗若探头瞅得正起劲,司韫快速捞起帐篷袋揿下后备箱盖,转身就往村子里走,郗若意犹未尽地在边上杵了好一阵,司韫回头招呼她:“回去吧。”
郗若撇撇嘴,意兴索然地转入小径:“司韫,你后备箱都是赵倩的东西,怎没有你的?”
司韫乍然忆起赵倩在遮阳板拈下一根头发,而今后备箱塞满她的东西,像是在无形中宣示主权,他觉得很不舒服。
司韫淡淡说:“我不习惯东西乱搁。”
郗若点头,总结得一语中的:“你能接受赵倩乱搁,你很疼她吧。”
疼她吗?像是极久远的事儿了,那会儿刚上大学,校内不少姑娘对他投来异样目光,唯独赵倩对他不亲近也不疏离,让他觉得舒服,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一起,他得知她家境清寒,供她上大学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她为了凑学费赶好几份兼职,却从不肯花他的钱,他默默为她缴清大学期间所有学费。
但像是记忆泛了黄,他此刻无法做出肯定答复。
第二天,司韫和郗若各自背着个大背包,手上提着倒吊的老母鸡,司韫有心想多分担些,郗若凉凉瞥他一眼:“瞧不起谁呢?”
司韫视线落在郗若手上的火把:“你打哪儿得来的?”
郗若笑起来:“郑村长私下里送我的,说是野兽惧火,手电光可以照明,却驱不了兽,他在杂物间翻找大半天才给找了出来。”
司韫瞧着她神情嘚瑟,只是笑笑。
两人一整天不停碾路,临近擦黑才选了处相对平坦开阔的山地搭帐篷,司韫打地钉,郗若固定风绳,两人有条不紊忙活着。
郗若正绑滑轮收紧绳结,突然想到个问题:“司韫,赵倩会介意我睡她的帐篷吗?”
司韫莫名感到心烦意乱:“帐篷是我的,”沉默一会儿,补充了句,“她不爱野营。”
郗若了然,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司韫感觉夜色一瞬之间倾压下来,连带着心头都沉甸甸的。
搭好帐篷,宰完两只鸡,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近3个小时,郗若感叹:“这时间当真每秒时长都一致?怎么忙活起来时间嗖一下就没了,等大熊上门时间却撵都撵不走。”
司韫失笑,郗若脑袋瓜总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他业已见惯不怪了。
郗若边慢慢转动固定着老母鸡的树枝,边打量周遭环境,自言自语:“这里不会有野兽出没吧?应当不会,左近没见着野兽的痕迹……不兴它们嗅着烤鸡味儿,闻味而至?要是看见有人,该不会误以为是送上门的点心吧?”
郗若越看周遭黑漆漆的密林越胆寒,一棵棵杵着不动的松树,像一个个无言盯视的鬼魅,仿佛在静候合适的时机,张开黑洞洞、深不见底的大口,一口把她生吞进暗质大荒。
“郗若,烤鸡糊了。”
郗若冷不丁听到司韫唤她,吓得手中烤鸡都险些扔了,赶忙转动手中树枝,没好气道:“我一直看着,焦香焦香,焦了更香,你又不懂!”
司韫瞅她脸色不对:“你……是不是有黑暗恐惧症?”
郗若像被踹了尾骨:“你才怕黑,我……我只是不大习惯在密林深处过夜。”
司韫点点头,过了会儿,抬手遥遥对准一处:“郗若 ,那处有块山石。”
郗若秒懂,她刚还不觉得,经他随口提醒,竟隐隐来了点感觉……她觉得,感觉还好,大略能憋一憋,睡着了就好,梦里消愁。
这么想着,膀胱像是故意同她唱反调,迅速鼓胀,郗若抓紧衣摆,忍了不到五分钟,挪开视线嗫嚅着说:“我……要去……方便。”
司韫抛给她一个手电,郗若抄手捞住,起身就朝山石走,山石不远,夜色里依稀能看见轮廓,司韫唤她:“等会儿。”
郗若心里要列家谱了,她艰难回头:“等什么!?”
司韫在火堆引燃火把,过来送到她手上:“野兽惧火,你插在左近,安全些。”
郗若没空搭理他,抬手接过火把就走,她把火把高举到身前,今日风向与她八字不合吧,竟正对准她面门吹刮,带着火把的火焰直往她面前扑,火把也不知道用什么造的,烟雾不多却散发着一股子怪味儿,但此刻她只心急解决切身问题,余下的,管它呢,怪味又呛不死她。
山石就在三丈开外了,郗若正要疾走几步过去,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郗若步子一顿,没有立即回身,而是低喝:“谁?”
身后无人应答,这就对了,密林里头除了她和司韫,不该有别人,而司韫不可能在此时近前。她缓缓转身,火把优先,真要遭遇野兽,至少能落它个下马威。
身后什么都没有,郗若长长吁口气,这可真是……让人神经过敏的小插曲。
郗若还没回身,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她头皮发麻,这回她听得真真切切,且声响在朝她趋近……
郗若咽了口唾沫,心脏有一下没一下的跳得紊乱,她没回身,只是头转向声响来源处,转成一个扭曲怪异的姿势。
目光寸寸扫过,昏暗的夜、黑黢黢如幽魂般沉默伫立的松树、连成一片的伞盖、默然屹立的山石……没了?那窸窣声是怎么回事?
突然脑后有微风拂过,郗若阖眼长舒一口气,许是疑心生暗鬼,自己成天与鬼打交道,还怕被鬼吓唬,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正要回头,眸光掠过火把,火焰不住往她面门扑,她整个身子瞬间僵木,口唇发干,保持着这姿势一动不动,直到脖颈酸痛,猛然把心一横,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死也不能怂,太憋屈了!
她唰一下回头,眼前……仍是没有任何东西,心脏后知后觉的越跳越剧烈,郗若有逃过一劫的欣幸,正要转身到山石后头,虽说被这插曲一搅和,那点感觉已然虚无缥缈,但人都到这儿了,不把事情解决说不过去。
额上像是有风拂过,郗若下意识抬眸,整个人如遭冰封,她看到有张颠倒的脸,距离她不足10公分,扭曲变形、狰狞可怖,像是五官悉数挪了位,又被人粗暴蛮横揿压回去,再推挤出道道水波样的沟壑,表情像是嗤笑又像耻笑,余光瞥见她穿着一身红裙,裙摆却没有垂下,她像是站在半空,重力对她无能为力,郗若神情木然眼神呆滞与她对视。
红衣女鬼扭曲的笑脸渐渐消失,代之以恶毒狠戾的神情,眼中凶光毕现,宛若恶煞,郗若怔忪失色,她脑子里空荡荡的,忘记了叫喊,想不起逃跑,只是呆呆立在原地与她相视。
扭曲的嘴张开,郗若以为她要发出令人心神俱震的凄厉狂嗥,然而并没有,她嘴愈张愈大,就在郗若觉得她嘴张开到极限之际,她下颌骨咔嚓作响,下颌无力下垂,依旧没停下,直到脸上除了血盆大口,余下的眼睛鼻子被挤拢成一条线。
郗若看着扭曲变形的脸逐步变成可怖的血盆大口,脑袋反应不过来,她已经没有了逃跑的概念,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断回荡:这怎么可能?
血盆大口就张在郗若额前,郗若能清晰看到她的两排尖利獠牙,在夜里折射出瘆人的寒光,只要她下坠少许,就能一口吞噬自己。
正思及此处,重力似乎终于扳倒她了,她骤然急速下坠,郗若看着血盆大口临到眼前,骇得失声尖叫,同时双臂抱头,跌坐在地上。
很快她手中火把被扯拽,郗若看也没看乱拍乱打、乱推乱搡:“滚开!你给我滚开!”
司韫抱着她:“郗若,是我,司韫,现在没事了,别怕!”
郗若听到司韫的声音,紧绷的心弦略松,她没敢抬头,嗓音微颤:“有红衣女鬼,就在这儿!”
司韫四下环顾,并没有瞧见郗若口中的红衣女鬼,他右手自郗若后颈下溯,一下、一下轻抚郗若后背:“郗若,现在没有了。”
郗若缓了半天,心绪逐渐平复,她冉冉抬头,视线一点点挪移,直到确认周遭再没红衣女鬼身影,她才彻底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