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韫车子驶过大坑村牌坊时,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这山路弯弯曲曲便罢了,还崎岖不平,偶或陷一个凹坑、遭遇一堆碎石子,要是摊上一块大石头,他还得下车搬石头,开车来这一趟,活生生被折腾成搬运工人,身上的衣服脏得简直无法直视。
他不得不怀疑他的上头沈景丰是把没人愿意接的任务硬塞给他,上回的益天村地图险些找不着,当下的大坑村调查的事八字没一撇,人已经被颠的七荤八素,说什么确保村民安全前提下把鬼魂带回去,真是吃了灯草灰,放的轻巧屁,他连鬼影都没见过,真遭遇上了,鬼肯听他的?
司韫车开到路的尽头,沿途只瞧见破败的房屋,没见着人家,要不是田间盛放的油菜花,他准会以为自己误入了荒村。
司韫下车,沿着小道继续前行,突然田间有道苍老的声音高喊:“你是小郗朋友吧?”
小郗?司韫一下子想到郗若,她也进大坑村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有鬼魂的地方不就该有她嘛,只是两人自娇玉岛事件后,已近大半个月没联系了,郗若怎知他会到大坑村来?田间的老奶奶又怎知他是郗若的朋友?
不待他问老奶奶就说开了:“小郗昨日到的,她说你在路上有事耽搁,会迟些到,没承想今天中午你就来喽。”
司韫顺着老奶奶的话接下去:“是,途中碰上点事,处理完后就马上赶过来了,老奶奶怎么称呼?”
老奶奶笑道:“我们村是笪家村,你随小郗唤我笪奶奶嘛。”
司韫笑了下:“笪奶奶,郗……小郗她现在人在哪儿?”
笪奶奶叹了口气:“入林子里头去了,怎么劝都不听,非说进去搞什么险什么播的,前些天有人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里头有野兽咧,吓人得很!”
司韫失笑,密林算什么,娇玉岛她都敢孤身去闯:“笪奶奶,小郗进去多久了?”
笪奶奶举起右手,张开五根手指头:“近5个小时喽。”
现在近下午1点,也就是说她8点就出发了,现在进去,他和郗若相遇的几率近乎为零,不过他横竖无事,先进去了解下情况也好。
司韫环视周遭,这山村四面环山,也不知道郗若在哪座山上:“笪奶奶,小郗从哪里进的密林?”
笪奶奶朝东南角的一条山道遥遥一指:“那儿呢。”
司韫谢过笪奶奶,朝她所示的山道步入密林,这山道许是久无人至,道上铺满枯枝落叶,道旁长满杂草,沿途并无发现郗若走过的痕迹,难道她没沿着山道上山?
司韫不着急调查鬼魂的所在,反正有郗若在,他不可能夺得过郗若,倒不如当作来游玩,山村景色不错,空气清新,城市里没完没了的噪音在这代之以虫鸣鸟叫,他只觉身心舒畅。
司韫边舒展筋骨边观赏两旁的山景,这密林保持着原生态风貌,大多是松树,多年前曾倡导山村村民植松树致富,这片松林大概就是那会儿遗留下来的吧。
可惜到的时候不适宜,不然可以见到小松鼠在松树间穿梭跳跃,有回赵倩拉他到动物园,他见到松鼠在树上俯冲下来,又在半人高处急速刹停,简直把重力摁在地面摩擦,赵倩嫌没意思,硬拽拖着他去看老虎狮子,他倒觉得有着滴溜溜小眼神的松鼠更有趣。
司韫陷入回忆里想得正起劲,突然听到有细碎的声音,像是人声,他凝神静听。
“我就是感应不到缚地魂在哪嘛!”
是郗若的声音,他没料到才走没多远就碰上她了,她5小时只走了这么丁点儿脚程?
季靓姝没好气道:“缚地魂懂不懂,缚地,束缚原地、不会挪动,你感应到的是什么玩意儿啊?我们都绕密林一圈了!”
郗若也恼了:“那我感应到的鬼魂气息就是这么飘忽,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很郁闷啊!”
江炽打圆场:“要么今日先到这儿,大家都累了,明日再找吧!”
季靓姝丝毫不给他面子,直接怼他:“江炽,你敢说明日你还能携着郗若找半天?就算你可以,郗若她灵气能撑多久?一个小时?一刻钟?”
江炽语气略重:“靓妹,你累了就先去休息!”
话音未落,季靓姝没影儿了,江炽看着靠坐着山石、耷拉着脑袋的郗若,慢慢半蹲在她跟前,与她低垂的眼眸对视:“若若,你别急,密林足有160平方公里,想在里头搜寻一个鬼魂本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我们慢慢来。”
郗若嗓音有些哽噎:“江炽,我……我感应不到密林里有缚地魂,我只感应到一只虚弱的魂魄四处飘荡,它太虚弱了,若有若无的,我总撵不上它。”
江炽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手伸到一半突然原地消失,郗若愣了愣,试探着轻唤:“江炽?”
“郗若。”
郗若循声望去,司韫怎么来了?陡然想起他是弥殊局的人,有些警惕又有些不屑说:“弥殊派你过来的?就你那把锁魂枪,你觉得抢得过我?”
锁魂枪?是指鬼枪吧。司韫淡然一笑:“我没跟你抢的意图,一来有自知之明,我抢不过你,二来我只是衔命前来,并没有必须完成任务的理由,故此,我只当这是在旅游,你毋需顾忌我。”
郗若见他言之凿凿,决定姑且相信他:“那行吧,你也爬过山、掠过树、赏过景了,赶紧回去吧。”
司韫被呛得半天没反应过来,末了笑道:“郗若,你是我上司?”
郗若摇头。
“这片山林是你的?”
郗若又摇头。
司韫上前两步,与郗若不过一米距离:“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郗若坐着他站着,她得仰头看他,总感觉低他一等,但这不是重点,她诚挚地说:“这村子透着古怪,你留下来,只怕不是来旅行,而是来送命。”
司韫蹙眉:“我在村口遇上笪奶奶,她人挺和善的,我没察觉有什么问题。”
郗若把昨天的经历简略讲述了一遍,又说:“下头的任务是逮系缚地魂,但我只感应到飘忽不定的虚弱魂魄,今日我在西南角的山道进山,在密林里头追踪那缕魂魄绕了一圈来到这里,论理缚地魂是不会挪窝的,这状况我也是第一回遭遇,大坑村恐怕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司韫又凑前一步:“你是从西南角的山道进山的?”
郗若莫名其妙,她讲得不够清晰吗?且他那么激动做什么,郗若点头,肯定道:“是,西南角,早上8点进的密林。”
司韫看着郗若:“笪奶奶告诉我,你是打东南角山道进的密林。”
这事儿重要吗?郗若不以为意:“笪奶奶记岔了吧。”6、70岁的人了,记忆力减退很寻常。
司韫缓缓摇头:“不对,我们外来人有可能混淆,她在山村住了几十年,讲话条理清晰,东南角与西南角迥然不同,她绝不可能记岔。”
郗若脸色凝重起来:“你意思是她故意指错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司韫回溯郗若的话,突然眼神一凛:“你说笪元财讲过:横竖有人跟你过来,留不住你。”
郗若点头,是啊,她当时还觉得他们所谓的“留”绝非好事。
司韫脸色略沉:“笪奶奶的目的,有没可能是想除掉我,令你变成一个人?”
郗若惊愕片刻,若果司韫推断无误,两人如今的处境不容乐观,笪奶奶要是想除掉司韫,所指的山道绝非阳关大道,郗若突然想起什么:“郑村长说过前阵子有村民险些被老虎袭击,会不会就是在这条山道出的事儿?”
司韫想也没想拽着郗若就往来路跑,郗若一路被他拽带着飞奔下山,待两人安全抵达山角,郗若一把甩脱他的手,倚靠着山角的一棵松树半俯下身子粗喘,良久才喘息着说:“司韫,要是可以选择,我情愿被老虎一口咬死,也不愿跑山道累死!”
司韫也双手撑膝喘息着:“就怕老虎不是一口咬死你,而是像猫耍耗子似的把你慢慢耗死。”
郗若咬牙:“司韫,你属狗的吧?狗嘴吐不出象牙!”
司韫看着她笑起来:“我属虎,你要是愿意,我不介意补偿你一口。”
郗若冷哼一声,转身朝村子走去,司韫随在她身后:“你还回村里?”
郗若头也没回,语气冷得周遭事物都要封冰:“早跟你讲过,这是我的工作,缚地魂一日没找着,我留村子里一日。”
司韫信口问:“那要是一辈子都找不着呢?”
郗若嗤笑:“你以为我是你?菜鸟!”
司韫感觉脸被打得啪啪作响,还是自找的。
郗若领着司韫回到郑村长家里,郑村长见到司韫没有丝毫惊色,看来笪奶奶已跟他通过气了。
郑村长忙上前招呼:“你就是小郗朋友了吧?这郎才女貌的,是男朋友吧?怎么称呼啊?”
郗若闻言立时就要开口反驳,司韫攥紧她手,她愣了一下,乘着她愣神的工夫,司韫笑道:“是,叫我小司就好。”
郑村长眉开眼笑:“小司,好、好!小郗,今日直播完了?这还不到3点,这么快完事了?你们明日就回去了吧?”
郗若愁眉苦脸叹一口气:“没呢,没找着凶险的路段,拍不出想要的效果,看来得多待几日。”
郑村长笑容微僵,俄顷笑开:“这是大坑村的荣幸,你想找凶险的路段,我可以领你们去,我在这山村两年多了,山上我比你们熟悉。”
司韫深情地看着郗若:“小郗习惯了她设计线路,我负责拍摄,她得自己规划出想拍的线路,拍摄出来才有感觉。”
郗若接得严丝合缝:“是,我们习惯了两人拍摄,默契配合才能出大片嘛。”
郑村长笑着一个劲应是,末了问:“那你们现在是上房休息还是出去转转?”
司韫拽了下郗若的手:“领我出去转转?”
郗若拼命忍着甩掉他手的冲动,眼带警告地盯视司韫笑道:“好,我带你游览村子的景致。”
走出不过丈远,郗若猛力甩手,却没能甩脱司韫的手,她狠狠盯着司韫,自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松手!”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兆头。
司韫凑近她耳畔:“仅你一人时他们盘算着留下你,我们两人时却只盼着我们尽快离开,所以我们的关系越亲密,就越安全。”
郗若仔细琢磨,觉得是这个理儿,便不再挣脱:“他们想我们尽早离开,明摆着村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觉得会是什么?”
司韫想了会儿:“你领我到小黑屋看看。”
郗若像是拽骡子般拽着他飞快朝笪元财的屋子走去,司韫被她拽得险些一趔趄,稍微用力回拽她:“赶着投胎呢,慢点儿!”
郗若不同意他的说法:“男人做事慢慢悠悠的像什么样子,快刀斩乱麻懂不懂?”
司韫纠正她:“这不叫慢慢悠悠,叫风度。”
郗若乜斜着他:“菜鸟的风度?”
司韫被呛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征询她意见:“郗若,咱能别再人生攻击吗?”
郗若看着他笑得娇柔明媚,司韫心头略松,看来有戏,便听得她说:“不批准!”
司韫心中暗叹,她又不知不觉把他视作下属了。
来到笪元财的院墙外,两人一同注视小黑屋,约莫一刻钟后,司韫问:“你昨天听到怪响,大概是什么时候?逗留了多久?统共听到多少回?”
郗若回忆须臾:“约略是下午5点多,应当是听到了三回,前后不过10分钟。”
之所以带上“应当”两个字,是因为她并不能确定第一回的怪响是小黑屋里传出来的。
司韫点头:“而今我们候了15分钟,并无怪响。”
郗若无意识攥紧他的手,司韫眸光下掠,她指节泛白,似乎一紧张她就会习惯性绞手指,上回绞衣角,这回绞他的手。
两人在院墙外候了近半个小时,并没有听到怪响,折返路上郗若闷闷不乐,司韫捣了下她手臂,郗若下意识抬头看他,司韫笑得舒坦:“郗若,换个角度想,没听到怪响不是更好吗?说明里头没发生你担忧的事。”
郗若闻言呆滞了一下,旋即整个人褪去阴霾,焕发出勃勃生机,眼眸亮闪闪的:“你说的不错!没怪响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