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展按约定去沈舒衣院里时,夜已经过去小半,颜展想,沈舒衣等不来自己或许已经睡下了。
怎么也不差人来知会自己一声,让他也好有个机会从宴会上逃脱。
他走到屋前,让他意外的,沈舒衣的房中依旧亮着灯,竟还在等他。此时早已过了饭点,颜展宴会上被同僚敬了些酒,喝得胃难受,全然没了食欲。
感受到自己略微带着饱腹感的胃,颜展无端心虚,只希望那人没有准备的很用心吧。
“殿下回来了。”
颜展走至里屋时,沈舒衣正斜靠着软椅浅眠,他面前支着一个小木桌,上面摆着大碗小碗不知是何物地菜——为了保温,菜上面都盖着碗。
颜展不知道自己要应答什么,于是什么话都没说,但幸好,他的脸色还算平和,让沈舒衣悬着的心略微安顿下。
“守伊单独吃过了。”沈舒衣一边将按在菜碟上的碗拿下来,一边轻声说:“孩子正长身体,不好陪我们胡闹。”
“守伊回去休息了?”颜展好歹插上话,问了一句。
“嗯。”沈舒衣点点头,将矮凳和桌子的距离拉大,示意颜展落座。
颜展顺着他的动作坐下,坐下后就开始盯桌子上的菜,八宝鸡,红烧肉,燕窝鸡丝汤,唯一清新一点的就只有一盘摆在桌角,孤零零的素炒鳝丝。
沈舒衣这个表面看着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体型呢,也可以撑得上瘦骨嶙峋的人,其实很喜欢吃些大油大料的荤菜,且最喜欢吃那种色泽鲜亮,肥瘦相间的红烧肉。
颜展拿起筷子,又看了看对面人,发现沈舒衣正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他两手撑腮,眼睛因为带着笑意而不自觉弯成了可爱的月牙形状,加上烛火映照,颜展难得看到他这般满眼星星的样子,颜展想,如果沈舒衣是一只白猫,此刻他的尾巴一定是上扬着的。
如果他是一只小白兔,他短小的尾巴一定布灵布灵动个不停,要是此时有人从后面抓住他那撮雪白的毛茸茸的短尾巴,他一定会红着脸恼羞成怒的。
还有他那双大耳朵,此时一定会……
“快尝尝。”
因为看着颜展虽拿着筷子却一直未动,沈舒衣等不及地探身,将桌上的菜肴一样一点,动作十分敏捷地给颜展夹到了碟子中。
“……”
颜展这才回过神,想到眼前的沈舒衣既不是白猫也不是白兔,他之前是自己的太傅,现在是自己的妻子。
……还给自己洗手作羹汤。
颜展将沈舒衣夹给自己的菜全都吃完,夸道:“好吃,太傅。”
“你有这手艺,应该去做厨子才是。”
沈舒衣听了这话,反应不大,他垂下眼客套地谦虚道:“殿下谬赞了,班门弄斧,都亏殿下不嫌弃。”
说罢,他也夹起一块红烧肉,进到嘴中嚼着,肉块是有些份量的,尤其在沈舒衣嘴里格外明显,只见他瘦削的脸颊因为吃进了一块红烧肉,变的鼓鼓的。
沈舒衣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对颜展的视线恍若未觉。
颜展突然觉得沈舒衣吃东西的时候也挺可爱的,或许是夜晚唤起了白天压制着的浓烈情绪,也或许是屋内的烛火是那般饱满温暖,今夜颜展面对沈舒衣这人,只觉得他哪哪都好,哪哪都合自己心意。
“唉。”
这声叹息没有引起沈舒衣的太多注意,他此时心里很乱,拿着筷子的手其实抖得厉害,过去多少年了,他和颜展才得以平和地坐在这吃一顿饭。
他只愿他们二人的关系就这样维持着就好,不求举案齐眉,但求相敬如宾。
将这一瞬小心维持着的并非只有沈舒衣一人,如果说颜展之前尚且有一把足以占据两人关系制高点的尚方宝剑,过了今晚,颜展想,怕是难说了。
母妃逼迫自己收下的蛮人舞姬,沈舒臾那小子的无端失踪,像是埋伏已久的火药,只待明火将它们点燃。
“殿下生辰快乐。”两人吃到最后,沈舒衣柔声对颜展祝愿道。
“叫我的名字。”颜展说,就像八年前那样。
沈舒衣听到这个请求,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让人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颜展放在大腿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他就僵坐在那,等着眼前人地反应。
沈舒衣的声音温软的不像样,他应允了这个请求,说:“颜展,生辰快乐。”
沈舒衣说完后,只见颜展起身朝他这边走过来,迎着他疑惑的探问,颜展离他越来越近。
“啊!”
一声惊呼,竟是颜展将人扑到了地上,且还算贴心地用胳膊和臂膀垫着沈舒衣身下,沈舒衣与其说是倒在了地上,不如说是跌到了颜展怀中。
桌子上的烛火照不太到地面处,于是幽暗处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看起来呆呆的,还在状况外,一个,眼神火热,似乎要将怀里人吞噬殆尽。
“颜展……”
沈舒衣的轻唤回荡在耳边,颜展的心砰砰跳动,眼睛忍不住看向怀里人湿润柔软的唇,而后听从心意地轻轻吻上。
最后的最后,两人纠缠一处,颜展还在痴痴的梦呓着:“舒衣,好喜欢你。”
讨厌你是假的,烦你是假的,更何谈有恨。
颜展想,沈舒衣便就是杀了人又如何,便是真的心狠手辣又如何,他都不想在意了。
在意五年,他喜怒无常地折磨着沈舒衣,也煎熬着自己。从前做学生时假装讨厌他,是因为两相对比,相形见拙。后来回都假意恨他,是因为道德枷锁,恨他毁了自己心中良善温和的太傅。
而现在,颜展紧紧搂着沈舒衣,那人的身子这么瘦,又这么软,晚香玉的味道丝丝钻进颜展的鼻腔,让他手上的力度又紧了紧。
“太傅,我喜欢你。”
从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被你吸引,为你着迷,可是懦弱如我,卑劣如我,怕配不上你,才装作傲慢地挖苦你,逗弄你。
这些话他不敢让沈舒衣知道,沈舒臾这个把柄几乎失效,便是沈舒衣不知道实情,自己用起来也心虚,何谈若是这人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会如何恃宠而骄,待到将来事情败露,他硬要和离,怕是自己拦不住。
颜展想,自己就不轻不重地待他就好,让他捉摸不透自己的心思,让他为了那个弟弟待在自己身边,如此就很好了。
艳花楼上,小武收到白奇间的飞鸽传书后急匆匆翻墙跑出学宫来陪他买醉,一边看他喝得酩酊大醉,一边还想趁机套话。
“兄弟,什么事这么伤心啊?”
小武一杯杯帮白奇间倒酒,然后旁敲侧击地询问道。
“沈……沈……”白奇间喝得咬字含糊不清,他念这这个音,让小武自然而然地问道:
“沈老师怎么了?”
“神夷曲……”白奇间将话说完整后,小武大失所望。
“哦,神夷曲咋了。”
“他进了怀王府!”白奇间突然大喊一声。
“进了就进了,他难道还不出去了吗?”小武不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只当是神夷曲受聘为怀王生辰宴跳舞助兴,宽言安慰。
“出不去了。”白奇间绝望地低语,抬起一条胳膊覆上自己的眼睛,竟是泪眼婆娑。
“他出不去了,”白奇间说:“我们的关系,也到头了。”
小武这才知道那个“进了怀王府”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被怀王纳了,怀王竟然喜欢神夷曲那个调调吗,跟沈舒衣全然不同。
“他为什么要纳?”小武问。
“太淑皇贵妃带过来的,为了尽孝吧。”白奇间随口说道。
“不是因为喜欢?”
“他要是喜欢,还会等到现在?”
也不知道白奇间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脑子怎么这么清楚,说出来的话让人听着也觉得很有道理,小武点点头,赞同他的观点,但他转念一想,对白奇间说:“你也是!”
“你要那么喜欢那个神夷曲,当初他在艳花楼的时候怎么不替他赎身?”
“现在人家另投别处了,你又在这做这苦情样。”
小武说到此处,恨铁不成钢地点点白奇间的脑袋,白奇间的脑袋也就顺着力道歪到一边,看起来神智已不清明。
“我喜欢又能如何?”白奇间喃喃道:“我们家不会允许的。”
“若是我一意孤行,怕是会带累了他。”白奇间说到此处,又闷头灌了自己一杯酒。
带累了他,这话小武听到心里,深感贴切,或许白奇间的做法是对的,明知不可能的两个人,强求的结果必定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他跟沈舒衣,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沈老师已有家室,他本应该和他保持分寸,小武想,可自己不仅没有,甚至变本加厉地接近他,想在他身上讨到好。
怀王这个久经沙场的人,性格必定是暴躁的,自己那般和沈老师纠缠,怕是早已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但对此,沈舒衣却没有表示任何不满,也并未因他的逾矩而加之以怠慢,待他依旧那样平和,那样温柔。
这样的人,若非迫不得已,又怎会随意杀人呢?他若是滥杀无辜之人,怕是学宫里的学生都搭进去尚且不够,而小武这个胆敢逍想他的学生,更是首当其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