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划到了腿。”小武说:“没什么事。”
“多谢沈老师。”
沈舒衣放心地点头,将炸鸡往小武那里又推了推,说:“快吃点东西吧。”
“没有事的话,我先走了。”沈舒衣见小武开始吃起来,想自己继续待在这里也没什么话说,站起身准备离开,可当他真的转过身要走时,一直刻意避开与他交谈的小武却叫住他。
“沈老师。”小武叫他,他便停下转身回望。
“还有事吗?”
小武少见地露出犹豫的神情,似乎在斟酌语言,沈舒衣见到少年这副样子,心下不好。沈舒衣又重新回去,坐到小武床前,小武低着头沉思许久,猛得抬头,而沈舒衣不知何时离自己又如此近了。
小武去看沈舒衣的眼睛,沈老师的眼睛很漂亮,眼尾长而不妖,眼睛大而不空,最美的时候莫过于他笑起来,眼型弯弯,无限温柔。
而此时,沈舒衣无甚表情,安静地坐在那里,连跟他对视也无。沈舒衣似乎对他要说的话有所预料,当他重新坐到他身边时,便已经对这次交谈的结果有了准备。
是沈舒衣先开口:“你想对我说什么。”
两人此时不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抛下这些身份上的尊重和恭敬,对于沈舒衣,吴小武想说什么。
吴小武张不开口,他虽一个人自昨天乱想到现在,但将话捅到沈舒衣面前绝非他所希望的,他一直在压抑自己内心的好奇,却终究被未经思考而说出的挽留毁了。
挽留住沈舒衣后,留给他的选择就只有应付或者挑破,两者都不是他想选的。
“因为昨天早上的事吗?”沈舒衣问:“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怀王对你说的那些话……”沈舒衣几乎是小心地请求道:“你别忘在心上好吗?我……”
小武却摇摇头:“没有,我不在意这个。”
“好。”沈舒衣说了个好字,然后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叫住我却没话讲吗?”沈舒衣问他:“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可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不知道你字练得怎么样了,”沈舒衣想与他谈些日常事当做结尾:“最近都不怎么来找我了,不想练了吗。”
他这样问。
“沈老师!”沈舒衣第二次起身站起后,正当他转身欲走时,小武伸出手拽住他。
小武没回答沈舒衣的问题,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的思绪尚且停留在昨天,脑子里全是赵从南的话,沈舒衣杀了赵从南的哥哥。
“我想问你……”小武声音颤,拽着沈舒衣的手也颤:“赵从南说……他跟我说了些话。”
“我知道他经常诋毁老师,他说的话都不可信的。”小武一边说,一边用眼睛询问沈舒衣,沈舒衣在听到赵从南这个名字后就了然了。
他想,他和小武的关系到头了。沈舒衣不想做无用的修饰,那些埋在他心底的理由,那些千万巧合,那些无辜之论,他既对着颜展闭口不言,又怎会对着吴小武巧言令色。
沈舒衣果断地斩断少年最后一点希翼,他承认道:“赵从南说的对。赵易是我杀的。”
“杀了赵将军公子,正常情况下怕是活罪难逃。”沈舒衣轻笑:“可是那时他们奈何不了我。”
沈舒衣从吴小武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还有宽大的衣袖。
“很惊讶吗。”他这样问少年:“没想到我这个手无寸铁软弱可欺的废物会杀人。”
吴小武连忙摇头,摇的很重:“我从没这样想过老师。”
“是我自轻自贱。”沈舒衣说。
“小武,你想问的我答了。”沈舒衣说:“我也有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老师请讲。”
“你们武夫在战场上杀人无数,为何……”沈舒衣顿了顿,问:“为何我只杀一人,你们却都揪着不放?”
小武没想到沈舒衣会这样问,他对眼前的人感到陌生,他或许不是那个美丽温柔的沈老师,而是披着艳皮的鬼怪。
“战场上杀的是敌人,是保家卫国,是正义之举,自是杀多少都难以解恨,都无罪孽。”吴小武注视着沈舒衣,此刻他依然坐在床榻上,而沈舒衣站在他面前,他需要抬头仰视。
吴小武便抬起头颅,目光死死盯着眼前人,哪里还有一丝温情,眼神冷到极致,沈舒衣看着少年这般眼神,心想或许在吴小武心里,已经判处了他的罪刑,杀人偿命,堕无间地狱。
“沈老师杀害赵易,可有缘由。”
“没有。”沈舒衣快速答他:“我看不惯他,怒从心上,便杀了。”
“我从来不知,老师竟是如此草菅人命之人。”
但接着,小武摇头否认:“沈老师,我不会信。”
“沈老师。”小武竟然从床上起来,沈舒衣惊讶之际都忘了扶一把,一双美目睁大,看着小武费劲地站起来,跟自己平视,小武的眼神是如此坚定,他唤道:“沈老师。”
他叫了这么多声沈老师,尽管未再言其它,但沈舒衣想,他或许能明白小武的意思。
沈舒衣连忙扶着小武让他坐回床上,对小武由衷感谢道:“谢谢你。”
“你好好养伤,我走了。”
吴小武还想挽留,但这一次沈舒衣走得干脆,没给吴小武抓住自己的机会。
沈舒衣回到清风苑,心里酸涩得厉害。面对难得的信任与善意,他却是矫情地想,为什么颜展不相信自己,为什么这些话不是颜展对自己说。
“如果我将事情经过告诉颜展。”沈舒衣想:“颜展是不是就不会……”
不会怎么样呢,沈舒衣想,颜展是不是会对自己好点。自己应该找个机会跟颜展说清楚。小武的话给沈舒衣注入希望,他甚至已经想到颜展知道一切后会原谅自己,会将他当做真正的妻子携手白头。
“如果我一开始就坦白一切,是不是这些年受的罪就都不会有。”
“如果当年颜展来问我时,我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不行!沈舒衣突然惊醒,不一样的,他们是不一样的。吴小武不认识赵易,却对自己有好感,自然会选择相信自己。而颜展……他本就讨厌自己,就算没有那件事,他也不会对自己和颜悦色。
况且,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是——赵易死了,被沈舒臾亲手杀死了。
舒臾现在被流放到遍布颜展亲信的南部边境,如若他这时将自己撇干净,舒臾会如何?沈舒衣你是疯了吗!舒臾为你才杀的赵易,你转眼就要将他丢出去吗?
“不能说。”沈舒衣定下心,决意将那件事存在心底,至死方休。
就是要让颜展觉得,赵易是自己指使舒臾杀的,舒臾只是听从自己的命令,执行而已。这样才是对舒臾好,他怎么会有一瞬间自恋到认为只要自己清白了,颜展就会爱上自己,对他言听计从?
不会的,颜展才不在意他,只是谁杀了赵易,颜展就恨谁罢了。
颜展对自己早有八分厌烦,再加两分又如何。便让他戏弄羞辱吧,沈舒衣想,一切的一切,我受着便好,只要能哄着他多照看舒臾,保着舒臾平平安安,自己怎样都没事。
沈舒衣回府,又看到小星慌慌张张在院门旁等自己,眉毛跳了一下。
“怎么了。”沈舒衣问。
凉爽天气下,小星急得大汗淋漓:“主子,奴婢死罪。”
“到底怎么了?”沈舒衣也被她带着着急起来。
“郡主中午吃了饭就说难受,说自己恶心想吐头晕,奴婢请了大夫看了说是感染了点风寒。”
“于是就请大夫开了药,煮好了喂郡主喝下,本以为有好转,可谁知,郡主似乎晕得更厉害了。”
沈舒衣一听到女儿生病,什么也顾不得,赶紧往女儿屋里赶。
“主子小心腿脚。”小星连忙搀住他,让沈舒衣可以借上自己的力,让他不至于在急走时失去借力点又伤着腿。
“无事。”沈舒衣声音不自觉沙哑,心脏在身体里咚咚狂跳,他想到颜守伊才出生时的情形,她是早产儿,生下来就比旁的小孩要虚弱些。
颜展将宫里的医官请了个遍,却没有一个人敢拍着胸脯保证能治好,颜展便又在外设重金请民间大夫,让他们轮番照看着。
沈舒衣和颜展一样,第一次为人父母,什么也不懂只能干着急,女儿有医官和民间重金求来的大夫看护着,他待在房中帮不上忙,便去祠堂替女儿祈福。
不知道是大夫们医术高超,还是他的诚心打动上天,女儿总算有了好转,渐渐成了个正常婴童。
女儿状况转好后,沈舒衣依旧时时担忧,怕女儿的身子重回过去,这么些年仔细看护,甚至怕女儿待在他屋里闻着药熏对身子不好,忍痛不与她住在一处。
怎么又病了,沈舒衣摸摸颜守伊的额头,女儿紧闭双眼,不知是昏迷不醒还是单纯的睡着了。
“去宫里请医官看看吧。”沈舒衣皱眉道。
“奴婢去跟王爷请示。”小星应道。
“不用了,”沈舒衣说:“你留在这照看守伊,我亲自去找他。”